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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枚寓居京城, 住的是左家位于刺柳河畔的两进小宅。因与户部、光禄寺、翰林院比邻,进宫也有便道,住在刺柳河畔的多是官宦人家。池枚寓居的这座宅子虽小, 却极其抢手,想买都买不着。
他当年进了翰林院,师叔左英轩关照他,就近借了个宅子给他住——
左家是文宗豪门, 六代京官, 并不缺银子。之所以只把这个小宅借给池枚住,没有直接送给他,那是因为左英轩根本没想到,自家才华横溢的师侄会因故在翰林院蹉跎二十年。
他老人家想的是,等池枚外放回京了,就把位于自家朱紫大道附近的宅子匀一个给池枚。
朱紫大道, 又名阁老街。离皇城非常近,家里没出过一品、二品大员的人家,根本没资格往这里搬——想搬, 前边人家也不会把宅子卖出来。想入伙是要被挑剔资格的。左英轩十分看好池枚,觉得自家师侄是一个不弱于富临神童赵良安的人才, 迟早都会入阁。
左英轩自知家中几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一代不如一代,打定主意要儿子们抱紧池枚的大腿。
哪里知道世道不好, 整个南明派都受了东胜党人的拖累, 近两代人都血扑不起。
如今池枚居住的小宅里挂起白幡, 家里乱成一团,两进小宅门第不深,隔门都能听见家眷的哭声。
过往路人纷纷诧异,有邻居打听究竟出了何事——住在附近的都是官宦人家,池枚在翰林院混了二十年,没混上部院长官内阁学士,那也是堂堂的四品京官,在翰林院资格极老,经筵上替皇帝、太子讲过经史,替翰林院指点过不少庶吉士,往上是卡着一道坎,往下则是人缘相当的不错。
被逮住的小厮抹泪说老爷没了,邻家的门子又哄又劝,仗着小厮心慌意乱不经事,挖了池家新丧的内幕,匆匆回家禀报,隔壁池翰林没啦!
怎么就没了?
上吊了。
至于为什么上吊,小厮说不出来,门子也问不出来。
能住在刺柳河畔的人家也都不是傻子,再是不知道几派党争混战,光是联想最近太后封宫、襄国公受杖的消息,也该知道池枚是牵扯进去坏了事,不得已自杀。
池家还没贴出讣闻,邻居就在头疼怎么推脱不去致祭应酬了——这关头,谁敢啊!
渐近午时,太常寺卿左味匆匆忙忙赶来,一路哭着进了门。他带了世仆长随前来帮忙打理家务,乱糟糟的池家才算有了章法,有条不紊地治丧行事。
一个十三、四岁的俊秀少年穿着文士服,没带书童,亲自拎了两个礼盒,站在河边打听:“敢问翰林池老爷府上何在?”
邻人不敢高声,往挂着白幡的池府一指:“若是访友,只怕不巧。”
那少年面露错愕之色,道谢之后,在池府门口转了一圈,想自己衣衫鲜丽,哪里好意思登门?只得又拎着两个礼盒,原样回到了长南街的会英客栈里。
这间会英客栈里住的多是进京赴考的江南举子,见那少年归来,大多含笑打招呼:“百里解元。”
也有人听见这称呼就撇嘴,遍地蛮子的南州解元,有何稀罕?换到文风鼎盛的江南几个州,只怕中举都不容易。到了京城就这么急赤白脸地提着礼盒出门找关系,真以为京城是这么好混的?
百里简团团作揖谦卑叙礼,拎着礼盒敲开了老师的厢房大门:“老师,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朽开门让他进去,皱眉道:“他不见你?”
“是弟子没进门。”
百里简扶他坐下,见屏风里边乱糟糟的,先叫店家来收拾了恭桶,关切道,“老师总吃泄下的汤药,一时畅快了,以后只怕更难排解。”
“何尝不知是饮鸩止渴?”老者被小弟子服侍着喝了半杯热茶,又问道,“出事了?”
百里简轻声道:“池师兄没了。”
老者闻言有些惊讶,却不显得多么地伤心。他这样的年纪,见惯了生离死别,早已看淡。
这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东胜五学士之一,当年被太后“保全”出京的前翰林院掌院学士费涓。他当年莫名其妙落了个妄议朝廷的罪名,就被流放去了南州,流刑足有二十年。
似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党人当然会刻意关照,然而,那时候的东胜党多数人都自顾不暇,费涓在南州吃了不少苦。直到孝帝驾崩,太平帝登基,方得一丝喘息。
不过,毕竟人在南州,使力有限,费涓也就只能保持一个病饿不死的状态。
费涓很喜欢眼前的小徒弟。
这是他今生最后一个徒弟了,一个出身蛮族,身上只有一半汉族血统的南州少年。
当年他贫病交困之时,恰逢金雀城的昝枭族小族长百里简四处寻访名师,有人同情费涓,将他引荐给百里简。
南州与浮托国接壤,金雀城更是边城,这地方土著势力极大,风俗与中原迥异,除了朝廷派遣来的官员,城中几乎没有读书人。百里简想读书举业,想到京城做官,可选择的余地极小。听说费涓曾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极其有学问的大官,他也就顾不得费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