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侧,为衣尚予端茶倒水,老老实实地站着听训。今天不一样了,衣尚予承认衣飞石有资格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喝他亲手泡的茶。
这是从前嫡长子衣飞金才能有的礼遇。
衣飞石关上门。
“儿子失礼了。”
衣飞石没敢大咧咧地坐下喝茶,先磕头谢罪。
“你如今和从前不同了,丈夫立身处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必如此多礼。来,坐。”
衣尚予很满意儿子这两年的作为。
甭管衣飞石用的是什么手段,如今陈朝灭了,衣家还在,这就比他衣尚予做得还好了十分。
说到底,衣尚予求的不就是这个么?
天下太平了,我还活着。
衣飞石和门外训斥丁禅的威风模样不同,在父亲跟前,他一贯的小心谨慎,起身谢了座,恭恭敬敬地坐下。
“未知父亲在城门口截住儿子,有何训示?”
“喝茶。”
衣飞石就端起茶碗,轻啜一口。
他突然间就觉得,他在父亲跟前服侍时,好像比在皇帝跟前还要拘谨两分。
皇帝常常让他茶喝,时常还要亲手喂他,他也习惯了,渴了可以牛饮,不渴就随便喝一点儿丢在旁边,随心得很。
“谢父亲赐茶。”
“皇帝放话要让你入内阁。这是你的主意?”
衣飞石都惊呆了,愕然道:“内阁?”
“看来不是你的主意。”
衣尚予松了口气,“小石头,你回京来,一等公的爵位是保准的,咱们家军中故旧众多,谁的事都是咱们的事,想要退,就退得彻底一些。”
“爹知道你聪明善治,不过,皇帝不让你进枢机处,点名你去内阁,就是看中你不通政务。”
“入阁之后,不看不听不说话。”
“如今内阁两派分庭抗礼,你不要掺合进去,皇帝是什么态度,你就往哪边点头,只做应声虫。”
……
衣尚予切切叮嘱了好几句,衣飞石低头听了,就没敢跟亲爹说,内阁那八成是闹着玩儿的,皇帝说了给我羽林卫。
衣飞石这样沉默,衣尚予就察觉了几分不对:“怎么了?”
衣飞石不敢撒谎,低声道:“未必入阁。”
边帅回京酬以高位是惯例。孔杏春与夏侯朗皆是伤退,封了公爵之后,荫封子孙。衣尚予回京,谢茂专门成立了枢机处,任命衣尚予为总参知事,正儿八经的超品待遇。
衣飞金若不是被周氏带累,谢茂本也要差遣他去南边,浮托若下,又是一个国公到手。
谢茂在赏赐功臣官职爵位上毫不吝啬,衣尚予明白这一点。现在衣飞石说入阁是幌子,他顿时警惕了起来:“他和你许诺了什么?”
“羽林卫。”
“你也敢要?!”
衣尚予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庞,回想自己二十岁时初战告捷的踌躇满志,也能理解衣飞石此时的心情。
小石头还如此年轻,小石头领兵才几年?
他才品尝到领兵十万、攻城掠地的快意,就要他佝偻京中做一个太平公爷,马放南山,余生碌碌,何其残忍?
“小石头,衣家的仗,已经打完了。”
“人心不能太过贪婪。”
“最开始你只求活命,前两年你只求安安稳稳地从西北退下来。现在你又想在京中掌兵?”
“全家的命都在你手上。不要学你大哥。”
衣飞石不敢说,我想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就得一直具有价值。从前皇帝用我,是为了稳住衣家,现在衣家兵权散了大半,我还想继续获得皇帝的重视,就得重新给自己定位。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
如今被衣尚予劝了一句,他就沉默了。父亲的规劝,越发显得他不知轻重,贪功冒进。
已经退下来了,就不要再蹦跶。
学学相王府,老相王辅政两代帝王,权倾天下,他才死了,他儿子就悠游山水百事不管,这才是保身之道。
“儿子自然坚辞不受。”衣飞石撒谎了。
“可是陛下做事总有些固执,儿子身为臣子,也不能抗旨不尊。“
“未雨绸缪,儿子以为,父亲可以……”
衣飞石顿了顿,低声道,“与儿子反目。”
早在衣飞石街面上训斥丁禅时,衣尚予就知道他这个聪明的儿子要玩家门分裂的把戏。
为什么训斥丁禅?
因为丁禅在衣飞石灭陈之后,时常串联衣家旧部,提醒衣尚予注意皇帝卸磨杀驴。
这样一来,衣飞石是稳稳当当地在皇帝跟前刷了一把好感,展示了他的忠诚。
可是,丁禅如何自处?
被丁禅蛊惑的衣尚予又如何自处?
若为保全家族也罢了,皇帝总要拉一个打一个,拉上了衣飞石,保全的就是衣家的下一代安稳。
现在发现衣飞石的所作所为居然是为了羽林卫的兵权,衣尚予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
——这是拿丁禅和老父,作晋身之阶啊。
他看着变得陌生的儿子,不动声色地问:“何事反目?”
“婚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