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早上九点,初春的日头,便开始显现出应有的威力。
刘秀英站在喧闹的队伍中,两鬓早已被汗水打湿,头发一鬏鬏地贴在额边。一缕阳光斜照而来,刘秀英被日光晃了眼,下意识地侧过身去,抬头却见到了一张满脸青春痘的笑脸。
那是一个身后背了个巨大旅行背包的年轻人,一直走位飘忽地贴在刘秀英身旁,在旁人看来就好像是跟刘秀英,却只有刘秀英知道,这货只是打一开始就想插队,却没插队成功,最后没脸没皮地硬站在这儿不走而已。
见刘秀英转过身来,年轻人嘴巴一咧,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紧接着,便是一口迥别于东瓯市方言的北方口音,带着浓浓的大蒜味,直冲刘秀英的门面:“你喜欢《小院杂谈》的哪一篇啊?我最喜欢最后那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刘秀英瞬间脸都青了。
晴天?我晴你妈啊!!
刘秀英忍着那难闻的口气,默不作声地转回头去,宁可晒太阳,也不想搭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有点尴尬,苦笑着挠了挠头,终于不再走位妖娆。他犹豫片刻,眼神突然坚定,上前一步,挤到刘秀英的面前,背后的大背包,把刘秀英挤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又插队!?”
“插队死全家啊!”
“你别往后退啊……”
刘秀英身后传来阵阵不满。
一条人龙,几乎快要排到街口。
刘秀英皱着眉头,眼神恼怒地看着硬插到自己前头的家伙,喘了口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手看一眼手表,九点十八分,距林国荣签售会的约定时间,已经超过十八分钟。
望着前前后后这条一眼看不到边的长队,刘秀英不由地又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不但尺寸未进,反而被人挤得至少往后退了至少几十米。刚开始她有点愤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差不多已经接受了这个逆排队客观规律而动的现象。甚至如果一两分钟内不往后退几步,还会产生一种类似于“赚到了”的窃喜。
“林国荣怎么还不来啊……”
“耍大牌!”
“好多人啊,再不来我就走了……”
“这么多人他签得动吗,该不会等排到我们书都卖完了吧?前面的人可千万别当黄牛,一个人买几十本啊。”
“放心好了,几十本书怎么可能拿得动……”
刘秀英听前前后后的人用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议论着,突然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些人口中所说的黄牛。
事实上她对林国荣的崇拜有限,而且这点崇拜,又几乎全都源自林国荣眼下所取得的声望,以及自己身为林淼的前前任班主任因而能与林国荣搭上一点小关系而产生的莫名虚荣,跟《小院杂谈》的“文学成就”没有太大的直接联系。
今天之所以过来排队,主要还是受人之托,比方说她二舅,她姑妈,她姐姐,她三姨……
这些人虽然全都没什么文化,甚至还有不识字的,但一听说刘秀英是“林国荣儿子的班主任”,这些天来就不停地跟她要林国荣的签名书,要的时候还特别理直气壮,说话都是这样的——
“你是他儿子的老师啊,要本书还能不给你?”
“秀英,你长这么大,舅舅从没麻烦过你什么事对吧,这点小事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反正整天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事,跟林国荣他儿子打声招呼,让他爸拿本书给你有什么难的?”
“秀英,我家明明可都跟同学说好了,过生日一定送本林国荣的签名书给人家。钱我来出,你就帮忙走一趟总行吧?”
刘秀英想起那些亲戚们的嘴脸,心里的烦躁越发加倍了。
她觉得这些人好像是听不懂人话的,明明都跟他们解释了好多次了,孩子已经跳级了,自己已经不是林淼的班主任了,可那些人就像是失了智一样,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来来回回就是一句“你是他儿子的老师啊”,而且更可恶的是,家里的二老居然还给那些人帮腔,话里话外都显得自己的女儿仿佛已经能耐到能和林国荣平起平坐。
刘秀英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糟糕情绪不断堆积,终于引发了生理上的问题。
一阵急切的绞痛和满胀感从小腹深处揉抓一般地传到大脑皮层。
刘秀英浑身上下猛然绷紧,冷汗随着冷战汩汩而下,脸色由青转白……
刘秀英紧紧憋着那强烈的喷涌而出的冲动,挑战着菊部肌肉的承重极限,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短短几秒钟,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炽热的阳光也不在乎了,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也无所谓了,一道暖风从身旁吹过,刘秀英双腿死死夹着,觉得人生突然失去了意义。什么名,什么利,在想拉就拉的自由面前,全都算个屁……
刘秀英的思绪开始飘忽,心中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
话说我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有肖俞宇,对!就是这个小王八蛋,要不是这个小王八蛋把林淼吓走,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