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中无外人,就是张福生跟儿子陈十二郎。
这时候,外面天暗着,一切的灯光只剩下那隐隐的月光,以及张福生特意点亮的那一点油灯光芒。
“娘。”陈十二郎的眼中,还带着不赞同的神色。他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那张大牛就是一个穷汉子,他如何养活姐姐?他们这一去姐姐的将来怎么办?”
陈十二郎不赞同亲娘的做法。
张福生抬头,她的目光望着儿子,她叹息一声说道:“为娘是没法子。十二郎,你姐姐回去没活路。这般跟一个救她命的穷汉离开,好歹还有活着的机会。”
至少,在这一刻女儿离开时,那是好好儿的。一切交给命运。张福生再没有旁的法子。
“陈家不缺衣少食,姐姐被人救了。咱们掩盖一下不会伤着姐姐的名声……”陈十二郎不理解他娘的做法。这摆明就是对姐姐的未来没好处。
一个穷汉哪有什么奔头?
“再说外面哪有多安生?”陈十二郎又不傻。这外面也是乱的很,一个穷汉带着一个清秀的姑娘在外面奔波,那就真有前途?
陈十二郎很怀疑的。
可到底亲娘做的事情,那都已经造成木已成舟。能怎么办?
陈十二郎也没法子改变啊。
“你不懂,你姐姐回去真没活路。”张福生坐在那木板与稻草铺成的所谓床榻上。那榻真的很简陋。这地方睡人,也是这些渔家的一个家,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坐,陪娘说说话,娘有些话一直没说给你听。现在想想也不能瞒了你。”张福生不想把儿子想的天真。她的儿子真以为家族是依靠,一心也是做一个为家族效命的陈氏子弟。
可这一切都不是张福生想的。张福生只想儿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哪怕有时候真心狠,她也愿出事的是旁人,别是她的一双儿女。
真有什么报应,那报应到她的身上就是。
“……”陈十二郎坐在自己亲娘的身边侧不远处。
那是一个小木凳上。他可没坐在床榻上。张福生坐在床榻上,她说道:“这要从为娘的身世,以及你和你姐姐这一对龙凤胎的出生说起。”张福生没磨叽,她直接讲述了,她是被娘家人卖给陈家的。当初一起卖给陈家的还是几个一样的农家女子。
陈家给了钱,生死再不相干。这些女子的娘家拿了钱,那也就是认命的盖了身契。
张福生又讲述了陈十一娘、陈十二郎这一对龙凤胎的亲爹陈三老爷的死。陈三老爷是冤枉的,只是为了替陈县令这一个嫡出的大哥顶罪。
没什么喊冤的,家族要陈三老爷去死,就容不得陈三老爷拒绝。他只能去赴死,去给陈县令这一个陈、曾两门联姻的嫡出大哥替死。
当然,陈三老爷也有一点子优待。那就是陈氏家族,以及曾氏家族给过保证,会给陈三老爷留下血脉,并且照顾这陈三老爷的孩子平安长大。若是女儿,就择一门好亲,若是儿子就娶一门好媳。
“我算得幸运,能怀上你们姐弟。”张福生是真的感慨,她是那一比卖给陈家的女子中最有命数的。可这一切,能一辈子都给老天爷去庇佑吗?
不能的。
张福生又说道:“可那些没怀上老爷孩子的,那些女子的下场。”话到这儿,张福生停顿一下后,才道:“她们都被活活的埋进棺材里,要给老爷殉葬。”
“你姐姐若是回陈家,那些被殉葬的女子就是你姐姐的榜样。”张福生的声音都是变了,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儿子陈十二郎,她道:“你和你姐姐是为娘的命根子,为娘宁可你姐姐与人私奔。都不要你姐姐去死啊……”
“这怎么可能?”陈十二郎不相信。
“大老爷的上司,达努花赤老爷家的长子要选一个儿媳。你姐姐的八字生辰已经被大太太报上去。那达努花赤老爷的长子与人在京都起争执,被京都的贵人打过一顿。听说是受过大伤。再来咱们这淮南府后,一直身子不好。我得过一些消息,那达努花赤老爷的长子命不久矣,如今选的就是冲喜的新娘子。”张福生闭上眼睛,她不敢想啊。
可她又不能不去想啊。
张福生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有红红的血丝。她说道:“为了讨好达努花赤老爷,你的姐姐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喜。可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冲喜?一旦那一位达怒花赤老爷的儿子死了,你姐姐就活不了。活殉,就是你姐姐的命。你想她去死吗?十二郎。”
陈十二郎只是一个少年郎。
陈十二郎哪听过这样的事情。或者说,见识过死人,在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里。陈十二郎也知道的,贫民生活的难。
可似他这等有家族保护的,好歹还是有好日子过。
可这些不意味着,陈十二郎就想亲姐姐去死。
“我、我……”陈十二郎一直语塞。陈十二郎半天没说其它的话,良久后,他才道:“我听娘的。回陈家堡后,我就跟长辈回禀姐姐落水,没寻得姐姐的尸首。想是姐姐被水鬼捉去了。这是命……”
命吗?张福生在想着事情。
许久后,张福生只得答道:“是啊,是命。就盼着一切能好好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