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一声喝斥声在屋中响起。说话的是宋福生的母亲白氏。白氏是伯府大爷的庶出大姑娘的奶嬷嬷。在府里当然没得哥儿们的奶嬷嬷体面。可好歹大姑娘是大爷头生的女儿,在仆妇堆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在白氏这等家生子的眼中,广善伯府的日子多好过啊。上头有伯府靠着,走出去都是让人捧着的。豪门大户的奴仆可比普通的民户过得舒坦。那是吃穿不愁,婚嫁也有主子们安排帮衬。
那些真正的穷民户,那日子才叫一个苦。一年到尾的忙碌,农活重,徭役重,赋税重。看老天爷的眼色吃饭。那也是吃不饱。
在这一个时代里,能吃饱都是一个活得好的标志。很多穷民户的家中,那是一年到头的半饥半饱。
上头同撑腰的,莫说官老爷懒得看两眼。就是那些衙役想拿捏,那都是一捏一个准儿。总之,在白氏眼中,广善伯府就是一个福窝窝,她才不想出府去过苦日子。至于说奴才的命不是自个儿的,在白氏这等奴才的眼中,主家都是好的,只要好好儿的侍候着,那不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犯不上错处。这家生子的日子,就是一辈一辈的铁饭碗。
问题在于,这是白氏想过的日子,却不是宋福生想过的日子。
此时,宋福生的目光瞧了他娘白氏一眼。他很清楚,面前不止他娘不想出府,他祖母汪氏也不想出府的。因为,他的祖母、母亲皆是广善伯府的家生子出生。
这可谓是一窝子的亲戚,全是侍候广善伯府的主子们的。
这小小的家中,只有曾祖母才是普通民户出身。曾祖母还记得自己的娘家,记得自己的出生地儿是什么样的。
要说乡间的日子苦不苦?肯定苦的。
可那等苦里,好歹还有机会。是的,就是一丝的机会,在宋福生眼中都是难得。毕竟,那可是能跃升阶层的机会。
在广善伯府是没有这等机会的。一辈一辈当家生子,将来给一家人一起让人烩了吗?
“娘,爹留下来的话,儿不敢不从。”宋福生跟他亲娘磕一个头,就回这么一席话。这是一个父权大过天的时代。
父母要告子女不孝,那是一告一个准。不孝,乃十恶不赦的大罪。被告的一旦判了,那是死罪。当然,一般的人谁会父母去告子女?要知道世人最重香火传承的。
当然,父命母命哪一个更重要?
若后世的话,可能都是父母扭不过儿女。那是亲的,肯定长辈心疼晚辈。
可这一个时代里,父权更重,所以,父命在上。
这话一出来,白氏想哭的声音,那都给咽住了。倒是汪氏的目光在儿媳白氏身上狠狠的盯了一眼。汪氏说道:“瑞哥媳妇,你太婆婆没发话,你插什么嘴?”
钱氏看着儿媳、孙媳的一翻眉眼官司。
钱氏头不疼,她心疼。家中就靠着福生这么一个男丁。偏偏孙儿宋瑞留下来的父命,这真真让人为难的。
要让曾孙不听?
这不是让曾孙违逆了父命?这不妥当。
可若真依了孙儿的遗命,钱氏就更堵的难受。那乡下的日子岂是好过的?她是佃户人家出身,那佃户人家的日子是真的苦,苦的跟黄莲水里泡过的一样。曾孙能吃的消?
徭役难过,真在乡下过日子。家中一门子妇人,就一个男丁撑门户是要被人欺负的。
“好了。我这老婆子还没死,还轮不到你们一个一个的吵闹。”钱氏发话了。汪氏、白氏自然赶紧的服软。
要知道钱氏可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是一辈子陪嫁里,现在唯一一个活着旧人。可以说,单单凭着活得久,这在太夫人跟前还有一点子香火情。
凭着这一点,一家子的日子在伯府里过得还有一点子体面。也凭这,汪氏、白氏是不敢在钱氏面前造次的。
“福生,我的好曾孙儿,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你没吃过真正的苦。你不懂,那乡下的日子苦啊。”钱氏看着曾孙儿,那是劝道:“你命遗命,你一个人听到了。你父是你长辈,你自然要听的。可你父还是我和你祖母的孙子、儿子。我和你祖母的话,你那当爹老子的,也是要听的。我看依曾祖母的意思,你且不必再提什么赎身,一家子回什么乡过日子。”
“倒是你留让你娶那樊杏花,这桩婚事大家伙都是知道的。这婚事咱家不能赖。这事儿,我老婆子应下了。”钱氏当然是准备答应下一桩事,还是拔回一桩事情。
樊杏花在钱氏眼中,注定要做曾孙媳妇的。
男人的在外面吐出来的话,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这不能反悔的。
可这赎身出府?
钱氏不敢想。她可不想让曾孙真去乡下吃苦,要知道,曾孙可是老宋家的一根独苗苗。在钱氏看来,不若曾孙再过几年,那就与樊杏花成婚圆房,早早的给她生下玄孙。如此她就是去了地上,也是有脸见丈夫了。
“曾祖母,您是一翻好意。”宋福生给曾祖母磕头。他是一个重活的,自然懂得曾祖母是真为他好。
外面的日子苦不苦?苦。
宋福生是见过世面,知道那等苦,是真的苦。
可重活之前,宋福生已经吃够了这世间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