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长安街上,进了预定的雅间,孟氏便催促韩彦道:“你去看看亲家如今到哪里了?若是到了,就赶紧引他们上来。”
韩彦却笑道:“母亲不必着急。岳父大人提前与我说了,小平安眼睛如今渐渐康复,已经能够近前辨色,又正是贪玩的年纪,听人说了花灯会如何如何地热闹,便一心要去街上玩耍。
“所以岳父一家就暂且不过来了,等小平安玩耍尽兴了,再过来与父亲母亲招呼。”
孟氏听得如此,只得笑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要拘着他了。”
舒予便歉然一笑。
自家爹娘实在是不适应京城贵府之间的应酬往来,这一年来与韩府来往也是硬着头皮学习他们的规矩做派,虽然不会失仪,但是到底并不真心喜欢这些。
就连腊月里去宫里谢赏,都是托她给康平帝带的口信,并不愿意一身布衣跻身在一堆绫罗锦绣之间,尴尬无措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孟氏一向善解人意,见外头灯市璀璨、欢笑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欢腾之景,知晓年轻人在这时节都难以在雅间安坐,遂笑道:“你们也各去观灯吧,记得多带几个人,免得人多冲撞了。
“尤其是舒予怀着身孕,芸儿又小,更得仔细照看着!”
众人齐齐应了,便施礼与韩迁和孟氏辞别,出了雅间,说笑着下了楼梯,很快混入街上如流的人海之中。
这是舒予第一次真正观赏京城的元宵灯市。
去年刚入京城,局面混乱待整,大家连觉都睡不安生,哪里还有心情去观赏灯市。
只见眼前各色花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光泽璀璨,让人目不暇接。
传统的绘有嫦娥奔月、四时鲜花、顽童嬉闹的圆灯笼、长灯笼之中,不时间杂着兔儿灯、鲤鱼灯、狮子灯等造型各异的花灯,有的上头还有谜面,引得行人驻足猜谜。
猜中的便可以拿走花灯,得意洋洋;猜不中的也不着急,赶着去猜下一盏灯谜。
小贩们趁着这时节沿街叫卖,这个扯着喉咙喊着“面人儿——面人儿——”,那个摇着拨浪鼓大喊“糖人儿——糖人儿——”,还有那卖胭脂水粉的、手串头钗的、各色面具的……
吆喝声此起彼伏,格外地热闹。
舒予早就把保暖的袖套儿给摘下来了,就连披风上的帽子也退了一半,堆在发髻上,晶亮的杏眸看看这、瞅瞅那的,不时指着街上的各色行人、物什,转头与身边的韩彦欢快地低语几句。
韩彦紧挨着舒予,伸出一只胳膊,小心地替她挡住涌涌人潮,免得她被人冲撞了,不时地笑应几句,或是给舒予随口介绍京城元宵花灯会的习俗或是历年的趣事,言笑晏晏,神情欢悦。
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他早就把京城的元宵花灯给看腻了,然而如今有舒予陪在身边,说笑温柔的,他却第一次发觉这早就司空见惯、枯燥乏味的灯市,突然间变得灯火璀璨、引人流连忘返起来。
蓦地想起舒予经常跟他说的那句话,我在乎不是看哪一处风景,而是和自己一起看风景的人……
今生有舒予陪着他览尽世间风光,实乃大幸!
夫妻两个不紧不慢地在人朝中缓步前行,不时停下来猜几个灯谜逗趣,或是到街边的摊贩那儿捡一样小玩意儿,如同这灯市上其他的年少夫妻一般,平淡琐碎却又温馨静美。
孙畅音站在街边茶楼的窗户旁往下看,见那一对璧人说说笑笑由远及近,又渐渐地往远处行去,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眉宇间堆满了愁绪。
她看得很清楚,韩彦这一路上都伸着一只胳膊护在舒予的身后,小心翼翼、百般呵护,面对舒予时更是言笑晏晏、殷勤蜜意,与往日待她的不耐是天差地别。
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之于韩彦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不,或许连这也算不上。
因为她的爱慕,或许已经给韩彦带来了困扰,让他厌恶上了她。不然,怎么会在那次之后,她再去韩府给孟氏请安时,就一次韩彦都没有见过呢……
少女心事骤然崩塌散落,孙畅音整个人魂儿都没了似的,呆呆傻傻地站着,看着楼下涌涌人潮,只觉得其中的欢歌笑语渐渐地远去、消散……
最终只余她一个人孤单地立在这世间,承受着无边无尽的孤戚,仓皇无措,孤立无援。
周丘进来时,就看见孙畅音一人倚窗而立,形如槁木,十分孤单可怜,她身旁候着的丫鬟见他进来,连忙屈膝行礼,正待要开口招呼,却被他抬手止住了。
周丘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轻轻地走过去,从身后轻柔地给孙畅音披上,温声款款地劝慰道:“窗口风大,小心着了凉。”
正在呆怔出神的孙畅音被周丘惊得瞬间回了神,下意识地转身,抬头,蓦地撞进周丘那温情脉脉、关怀备至的眼眸里。
那样的神采,仿佛与方才韩彦看待舒予的别无二致。
枯寂的心像是被一滴甘露重重地砸下,蓦地惊醒,慢慢地重新鲜活起来。
笑容渐渐地浮上孙畅音的眼眸,带着三分欢悦,七分羞怯。
看得周丘只觉得雅间里似有万千春花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