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大街上的摊贩和寺庙的戏班都陆续撤走。几个时辰前还鼓乐喧天的楼兰城逐渐沉寂。
燕檀同安归一起向城西南的小院走去。夜风裹挟着凉意,天上开始飘下零星的雪花,冻得她四肢僵硬,脚步也慢了许多。
两人方才走入巷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拐角处可以隐约看到自家那座清冷狭窄的小院子。但令人不安的是,此刻院门大开,里面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偶尔还有一两句男人的命令声。
安归伸手扣住燕檀的手腕,瞬间将她拉到拐角的阴影处。
燕檀捏着衣角,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安归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闪身到了巷子的另一端。少年身形敏捷轻灵,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燕檀缩在黑暗中,心跳如擂鼓,一面安慰着自己,安归曾是乞儿出身,应当会些隐匿身形、逃脱检查的功夫,一面又担心得手脚冰凉。
见他久久不归,燕檀担心他遇到危险,被那伙歹人捉住,终于下定决心要找机会出去寻他,才挪动脚步时,安归才终于重新出现。
他一语不发地拉着她的手改换了一个方向,向黑暗中摸去。
安归走在前面,沉默地替她除去路上的杂草碎石。燕檀想了想,纵然疑窦丛生,但没有开口问什么,屏住呼吸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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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荒废已久的偏僻小路。路上的草叶落了薄薄的雪,沾湿了燕檀的鞋袜。但她忍着没有出声。
直到待到走出一段距离后,看到没有人追上来,安归看上去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方才那是楼兰的士兵,在翻查我们的院子。”
燕檀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怎么会直接进她的院子翻查?难道是她暴露了吗?
她不由得抓紧了安归的手,心有余悸地向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道:“那我们还是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最初来到楼兰的时候,她就因为摸不清楼兰王廷对这桩和亲的态度,而不敢将身份暴露。
如今在得知那玉牌上的文字是匈奴文后,燕檀思及楼兰王廷中向来有一批亲近匈
奴的王公贵族,就更不敢轻易落到他们手中去。
安归趁着月光打量着小姑娘的神情。
她握着他手腕的手很凉,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有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和依赖。虽然她表面上仍在努力压制惊惶,但安归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原来,她也不是时时都那么镇定的啊。
他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愉悦,于是点了点头,没有询问缘由,只是安慰地回握她的手腕:
“眼下我们去客栈投宿也会遭到盘查。我知道寺庙里有一处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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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破落的庙宇,同方才那些雇有乐师舞伎表演庆贺的寺庙全然不同。木质的大门门漆剥落,建筑也年久失修,寺内只有几个清瘦的老僧。
安归站在门外,通过门上窥孔同寺里的老僧说了几句话,那老僧便将两个人放了进来。
安归熟门熟路地带着燕檀走到房侧的棚屋中,靠着墙壁坐下。
棚屋里已经挤了几个年幼的瘦小乞丐,挤在茅草中取暖,见有新的人来了,投来的目光有些警惕和审视。
燕檀看一眼便明白,安归之所以这般熟门熟路,大概是以前也曾投靠在这里过夜。
像这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一样,把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维持着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试图以此来捱过寒冷的漫漫冬夜。
于是她不由得偷偷地有些心酸。
安归并未在意那些小乞丐带有敌意的眼神,带着燕檀径直走过去,将燕檀护在角落中,自己坐在靠外一侧。
“这里不比那座院子,但是也还算暖和。你靠着的墙壁那里附近有他们的炉子,晚上会过得舒服一些。”安归低下头去替她整理身下茅草,向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若是冷了就和我说。”
燕檀缩在斗篷里,摸了摸自己的怀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安归,那些搜查的士兵……”她有些着急,语句也变得颠倒含糊起来,“我有极为重要的东西落在那座院子里,他们会不会查到?”
她竟把金雀留给她的玉牌留在了东厢房的被褥下面!
燕檀本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唯恐成日里带在身上发生什么意外
,比如像是那支瑟瑟钗一般叫人偷去。
而放在那里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接触到,若是遇上了紧急的事也可以很轻易地带上离开。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连院子都来不及回,便被迫流落街头。
那块玉牌是追查幕后凶手的唯一线索和证据,仅仅是想到它落入他人手中,她就急得直想哭,心中阵阵懊悔。
安归闻言也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握紧她的手腕安抚她:“别怕……是什么东西?我去替你取回来。”
“一块碧绿的玉牌,压在我房间的被褥下,在床的里侧。”燕檀眼圈发红,“你不要去。你去了会有危险。我们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