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到近前,将燕檀罩在自己手中的绸伞之下,低头朝她微微一笑。
燕檀眸中映出熟悉的清俊脸庞,终于神思回笼。
她抖落肩上落雪,一边向自己手掌呵着气,一边惊讶地抬头看他:“世矩……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世矩是安西侯裴讷之的长子。安西侯镇守赵国与西域相接的伊州与瓜州,但他从小就被接到金京来与诸位皇子在宫中一同学习受教,以彰显天家恩德。
少年还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是名满京城的才俊,文思斐然、风度翩翩,同京城中其他声色犬马的贵族子弟全然不同。
说来燕檀与他相识也有近十年了。
当年裴世矩陪同母亲去弘福寺礼佛的时候,燕檀还是个没有大人腰那么高的小娃娃。
因为她口齿伶俐,又耳濡目染地通晓几门西域诸国语言,机缘巧合之下为裴夫人解释了几个梵文译成的新词,由此被裴夫人记住。
再后来裴世矩来金京读书,时常来寺里替裴夫人取些新译的经书,也渐渐与她熟稔起来了。
裴世矩道:“父亲此次跟随西域诸国使臣进京,也参与了这几日的御宴。我同他方才见过一面,正巧碰上金雀借伞,想是你遇到了麻烦,便随她一起来了。”
燕檀听到“西域诸国使臣”时一愣。
此时金雀气喘吁吁、两腮涨红地追了上来,朝燕檀佯装抱怨道:“殿下,裴世子走得好快,奴婢须得小跑才能跟上。”
燕檀不由得给她的憨态逗笑,与裴世矩并肩继续向前走,诚恳向他道谢。
金雀独自打着伞跟在两人后面,看着裴世子将伞贴心地向燕檀那边倾斜。
少年身姿挺拔,半个肩露在外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裴世矩微微侧头,关切问道:“陛下此次召你入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燕檀闻言,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生身父亲冷落她多年,同她本就没有多少情分可言。今日之事令她于父女亲情一事彻底清醒,不会再抱有什么不着边际的幻想。
他如何,她可以劝自己不去介怀。但要她亲口向相交多年的好友道出这一真相
,却令她感到有些耻辱。
大约在皇帝和皇后眼中,她只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尘,从金京被吹到塞外,不会有任何牵扯。
“唔……我猜,大约是我快要及笄,父皇忽然想起了我吧。”
燕檀低下头去,借由昏暗天色遮掩自己的表情,含糊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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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书译成,燕檀被接回宫中接受册封,是在转年的四月十八。
封号和赏赐皆是中规中矩,由皇后操办。
册封仪式算不上盛大,只因时间紧迫,皇帝与楼兰使臣商定,和亲的使团在五月初七便会护送着公主从金京出发,前往楼兰。
燕檀心中明白,自先皇沉湎金石-仙药起,赵国国力日渐式微,在西域和北方匈奴之间早就没有以往那样强大的话语权。
而她的父皇,也只不过是一个勉强把控内政、勤勉但懦弱的皇帝。
于维持与楼兰的姻亲关系这一桩事上,他不想夜长梦多,只想快快将人送出赵国才好。
赵国地处北方,冬季要更为漫长一些。燕檀回宫虽已是四月,御花园中方才有了些许生机和春色。
和亲交由礼部全权操办。回宫之后除了接受些必要的训导、偶尔向皇后请安,燕檀只需要在宫中安安分分等待出嫁。
从前在尼庵中,虽说同住的尼姑们总是忙于做日课、讲经洒扫,但毕竟熟识十几年,还能说上些话。况且,每逢寺院施粥或是赶上大节日,她和金雀还总是可以溜出尼庵混入金京的内城百姓之中玩乐。
而如今,她在后宫之中除了被指来临时伺候她的那些沉默胆怯的宫女内监,就再不认识什么人了。
许是因为念及她本就在此停留不了多久,皇后也并没有让燕檀同宫中其他公主一般,与金京内的贵女名士结交宴饮。
燕檀便自得其乐。她素来喜爱制香,因为记忆力极好,嗅觉也较常人更为灵敏。
为打发时光,也为着充分利用平日难得的宫中珍贵香料,不虚此行,她每日都在勤勉制香。
新香需要使用牡丹香露,而恰逢御花园中牡丹花期才至,最适合采撷入香。
牡丹香露须从成斤重的牡丹花瓣中蒸出。为了尽快得到足够的牡丹花,赶在午膳之前回到自己寝宫,燕檀特意令金雀与自己分
头去采集,而后再汇合。
燕檀熟知所需花瓣的特性,因此采得更快一些。
临近午时,她用来装花瓣的竹篓便满了。她背着竹篓沿御花园曲折繁复的小道赶向园中凉亭,准备在那里歇息片刻,等一等金雀。还未转过眼前的假山,便听闻前面有热闹的嬉笑之声。
燕檀从假山后探出头去看,只见凉亭中已设了宴席,席上尽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女,正调笑嬉戏,案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与冷荤。
而坐在席上首的,好巧不巧,正是盛装的燕茜与燕绯。想来眼前此景应是两位正当盛宠的公主于宫中设宴,同几位贵女一道饮乐赏花。
奈何燕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