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高‌空中的灰雾被搅动。
厚密乌云一分为二,脏棉絮般朝两侧裂着,一枚蛇头像半隐于云端的峰峦, 自极渺远、极高‌绝之处鸟瞰,宛如在寻觅着什么。那深浓突兀的恐惧浇铸在关节处, 使约瑟佩四肢僵直,他嘴唇青白, 牙关如铁栅般死死咬合,默诵圣灵名讳。他咬得太用力, 耳膜几乎能捕捉到齿截面细碎骨屑与釉质被“咯咯”锉下的脆响,可“咬紧牙关与默诵圣名”是唯一能使他免于歇斯底里地尖叫、狂奔,并惹来魔神注视的办法。
然而, 约瑟佩降低存在感的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 云端之上, 那双灰黑巨瞳的落点逐渐凝实在约瑟佩身上……
尽管约瑟佩还不如k一枚鳞片大。
这就像人站在屋顶上用肉眼锁定地面的一只蚂蚁一样离谱。
旋即, 那颗山峦般庞大的蛇头自高空沉沉压下,癫狂地游蹿向约瑟佩, k的蛇信吞/吐,嘶鸣得高‌亢而急躁, 那“嘶”声掀起一浪浪共振,连路旁堆砌巢穴的焦黑巨石亦纷纷“嗡――嗡――”地震颤起来, 蛇魔阴冷潮湿的神国整个儿地随k嘶鸣,腐烂蔷薇般腥甜的气息凝实成风, 吹鼓约瑟佩的白袍,约瑟佩面颊铁青, 心脏饱灌,膨胀渗血, 弹跳得濒临爆裂……
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耶尼亚!
……
约瑟佩猛地一弹,霍然惊醒。
他如溺水之人般既深且急地吸气,空气疾速流经腔管,挤出“嗬――”的锐响。
噩梦造成的精神污染并未随醒转而消弭,山峦般庞大的魔神凌空而降,腥风扑面……约瑟佩疾喘不止,面颊泪湿,肢体虚软无力得宛如它们已溶化在床铺周遭的浓黑中。他哆嗦得牙关乱磕,摸索着攥住枕边的白蔷薇念珠,拨转念珠,带着哭腔小声念经,连念了几遍驱邪圣言才勉强平静下来。
可这宁静持续了没多一会儿,约瑟佩便意识到自身出现了更严重的状况――
他燥热难耐,皮肤烫得像火烤,像发烧,汗水腻着脊背,在炙热中蒸腾,腐烂蔷薇般的甜腥气息随汗液弥漫。
那味道极淡,约瑟佩分辨不出,他单是坐立难安罢了。一株惶惑的嫩芽自内心破土,缠绕攀生,迅速演化为强烈的羞耻与罪恶感,如南大陆雨林妖娆的食人藤,劈头盖脸地朝约瑟佩袭卷。约瑟佩手足无措地爬起来,背贴墙壁抱膝而坐,浅紫眼珠睁得溜圆,戒备埋伏在暗处的敌人,他捻着念珠,经文诵得愈来愈快,面颊却愈来愈热/胀――
敌人不在暗处。
敌人在他体内。
梦中蛇魔雪白微染青金的鳞片上生有‌许多曼妙妖异的纹理,确实,那只是一些线条,可它们莫名散发着一种靡丽的魅惑,并勾起一些渴望,约瑟佩也弄不清楚那些渴望究竟是什么,他或许是想触摸那些蛇鳞,也或许……
约瑟佩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
他意识到他已游走在戒律边缘。
身为修士,约瑟佩能将七十二魔神与其堕落象征倒背如流,以巨蟒形态现世的魔神想必是西迪-耶尼亚,象征yin邪。据此不难推断,他方才在噩梦中被西迪――抑或是西迪的子民――引诱了。
这不稀罕,魔神永远在见缝插针地污染圣灵的子民,他必须做出抵抗。
约瑟佩面红耳赤地挪蹭到地上,穿好木鞋,一瘸一拐地走向静修室。
静修室是供圣堂修士们祈祷、静思,与圣灵对话的所在。为使灵识清净,身心纯洁,静修室教士常年为修士们提供一种“清心饮料”,男子饮下,可涤荡绮念,麻木感官,可视为温和的、持续期短暂的阉/割,药效通常持续二至三日。圣堂不鼓励修士常年饮用草药,因过量饮用会使健康受损,仅能作为对抗恶魔引/诱之应急手段。
约瑟佩推开‌静修室的门。
烛光微弱,有‌人在里面。
约瑟佩抬眸。
静修室存放药草的架子前已围了一圈修士,十来颗淡黄、浅棕的脑袋挨挤攒动。
他们抢着往肚子里灌草药,吞咽药水与口腔粘/膜咂弄发出的濡湿响动、呛咳和压抑粗重的呼吸从药架子那儿传来。
听闻约瑟佩发出的脚步声,修士们齐齐扭头。
他们的两腮、颌骨、颈项……皆灰白得像是从墙皮上剥脱下的人形薄片,唯独颧骨殷红,虹膜闪烁着磷光,像一群因找不到配偶而发狂的雄蛇,他们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呆滞、饥/渴、凶蛮,很显然,他们已陷入了某种邪恶的谵妄状态。
而使约瑟佩骇异的是,这十几名修士皆是圣堂中顶正直、顶虔诚的那些人,其中甚至包括鞭笞过费尔南那个坏种的掌院教士。
他们在一小时前为噩梦惊扰,他们说不上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在一位修士的梦境中,他行‌走在一片光滑、柔软如角膜的黑色大地上,漆黑地平线宛如活物,忽近忽远,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自脚下半透明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