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曹丕从军营回来,且不回家,去了临街曹植的府上。
府卫通报进去,过了半晌,曹植亲自迎了出来,道:“大哥,你怎么来了?”将曹丕让进门,命府卫关了府门。
曹丕借着纸灯笼幽微的灯火,见他微微蹙着眉,一脸不大欢迎的样子,便半是说笑半是嘲讽地道:“怎么,我不能来?”
曹植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眼下天已晚了,兄长以前似乎从未在这时候来过。”
先前兄弟二人尚未撕破脸时,曹丕是来过他府上几次的,当下也不必曹植引路,径自熟门熟路地往前厅走,顺口道:“我在军营练了一天兵,这时候才腾出空过来。明日张将军就要进城了,我可不能让咱家的兵在他跟前丢脸。”
曹植附和道:“兄长说得是,兄长辛苦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两道内门进了前厅,曹植见崔莘的侍婢豆萁正在门首立着,便吩咐道:“去拿茶酒来。”
豆萁应诺,去厨下知会了一声,自己却不留下帮手,回屋去见崔莘。
崔莘向来睡得早,此时已打散了头发,换了寝衣,坐在榻上用鎏金熏炉熏帐子。见豆萁进来,问道:“子建呢?他怎么还不回来睡觉?”
豆萁道:“奴方才去请公子,正赶上五官将来访,公子现下正陪他在前厅坐着说话哩。”
崔莘蹙眉道:“曹丕?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放心不下,起身下榻披上外裳,吩咐道:“给我梳头,我出去看看。”
一时收拾停当来到前厅,只见外间黑着,却是内室里燃着灯火,窗绢上映出两道男子的身影。
正巧厨下的人奉命来送茶酒,崔莘便拦下她们,亲自端酒进去。走到内室的门口,隔着半掩的纸门,只听屋里曹丕的声线道:“……我此来是想与你谈一谈,咱们兄弟两个,难道日后也要一直这么较劲么?”
崔莘敲了敲门扉,拉开纸门进了屋,曹丕便止住了话头,转头看她,道:“弟妹来了?”
崔莘施礼道:“是,听闻大哥光降,不敢怠慢,特来伺候茶酒。”命侍婢在屋里点起炉子烹茶,又上前亲手给曹植和曹丕斟了酒,道:“大司空颁布禁酒令之后,家里的藏酒早就罄尽了,这是今岁新酿的甜酒,口味淡了些,还请大哥多担待。”
曹丕本有些不待见她,但见她礼数周至,也不免客气了几分,道:“多谢弟妹。”
崔莘便施礼退下了,出了门,却躲在门外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内室里,兄弟二人喝了几杯酒,曹丕见曹植始终一言不发,便又道:“这次的事,父亲本欲杀了丁仪以示惩戒,是我去向父亲求情,才改为贬官流放。吴质投机钻营,与史馆的守卫私相授受,的确有罪,但他从未害人,却是丁仪挑起事端,想将祸水引到我的头上。他如此算计我,我却替他说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罢?”
曹植神色微震,起身抱拳道:“大哥如此高抬贵手,子建替丁正礼谢过了!”说罢一揖到底。
曹丕摆摆手,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替丁仪求情,并非是因为我有多么大度,而是为了咱们兄弟。父亲早就疑心这次的事是由你我党争而起了,杀丁仪,就是他设下的局。若是我坐视丁仪受死,就坐实了丁仪是你的人,也坐实了吴质是我的人,幸而我与丁仪此前有过过节,便咬定此番是丁仪公报私仇,父亲才暂且信了。”
曹植听了只觉得后怕,他的心思单纯,从未想过这其中竟有这些弯弯绕绕,更没想过父亲竟会下套试探他们兄弟。怔了一会儿,才道:“还是大哥英明,此番全仰赖大哥了。”
曹丕道:“只是往后你还打算继续与我作对么?我倒是不打紧,可母亲年纪大了,也该坐享天伦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兄弟阋墙。”
曹植放下酒樽,正色道:“今日既然大哥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与大哥交个实底——我从未想过要与大哥争爵位。大哥是长子,承袭家业乃是天经地义,子建不敢僭越。这次的事,也是丁仪瞒着我自作主张,并不是我授意的,往后我会约束身边的人,绝不让他们再给大哥添堵。”
曹丕笑道:“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门外的崔莘听至此处,忆起昨日环夫人的话,只恨曹植不争气。想了一想,悄悄地退出前厅,回到了自己屋里。
侍婢豆萁正提着一只细嘴油壶给油灯添油,崔莘一进屋便问:“上回华大夫来时,留下的那一剂麻沸散,你给搁哪儿了?”
豆萁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地放下铜壶,道:“在……橱柜的药箱里呢。”
崔莘嫌她慢腾腾的不中用,也不用她帮手,自己打开橱柜把药箱拿出来找药,翻找之间,一抬头见她无所适从地立在一旁,便不悦道:“还在这儿杵着作甚?子建喝酒了,去厨下要碗醒酒汤来,要热的!”豆萁忙应诺去了。
崔莘找了药,再回到前厅时,兄弟二人还在内室里说话,只是这回说的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家常话了,两个人心绪都不错,推杯换盏地喝了好些酒。直到更鼓响了一声,才一同起身开门出来。
崔莘忙装出一副刚来的样子,上前施礼道:“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