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将军府。
转眼间孙权出镇汉口已有半年多了,起先陆竞在府里处处与徐姝过不去,但日子一久,也觉出了没趣,便渐渐地不大理她了。如今除了吃食用度还克扣着,陆竞倒也甚少找茬挑衅,加之徐姝的父兄在军中效力,平素多少能贴补她些,因此徐姝的日子倒还勉强过得下去。
这日,快到月中了,按例是徐姝的父兄派人送补贴的日子,后晌时分,徐姝的侍婢徐漌悄悄地去了趟后门。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府里往来走动的人少,后门的守卫又已打点过了,徐漌接了东西,与来人交待了几句自家主子的近况,便回去了。
走到院外的围墙拐角处,却见院门外站着个人,正借着半扇院门的遮挡,向内窥探着什么。徐漌心里一紧,只怕是陆夫人派来的奸细,躲在墙后偷偷看了半晌,却又觉得不对,那人矮小瘦弱,穿了身破旧的下人衣裳,裹着头巾,手里端着个木盆,不像是陆夫人身边的侍婢,倒像是府里洗衣烧火的粗使丫头。
思忖之间,那丫头似有察觉,转过脸来,恰巧与徐漌四目相对,但见乱发下的一张脸幼白清秀,竟有几分姿色。徐漌只觉从前在哪儿见过她似的,细细一想,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那丫头似是怕极了,低头向她施了一礼,便匆匆地跑了。
徐漌跟到院门口,蹙眉瞧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院墙,再也看不见了,才推门进了院儿。
孙登正坐在廊下的阴凉地里,用一根小木棍在沙地上学写字,见了徐漌,便将小木棍一丢,雀跃着跑进屋去,一迭声地喊着:“娘!娘!姐姐回来了!”
徐姝坐在窗下的榻上,一边透过支起的轩窗看着外头,一边用几块碎布做入秋的衣裳,跟前的案几上搁着剪刀、笸箩和一把蒲扇。孙登一进屋便爬到榻上钻进了她的怀里,徐姝连忙放下针线,柔声道:“慢点,仔细扎着你。”
徐漌跟进来,将包裹放在案几上打开,里头是一包碎金子、几匹锦缎和几盒点心。徐姝将金子收好,又翻了翻缎子,展颜笑道:“这下好了,子高入秋的衣裳算是有着落了。”
徐漌道:“可不是么,还有几盒点心呢!这几日厨下送来的饭菜不大新鲜,夫人的用度又被克扣了,没得贴补,咱们公子可都几天没吃上饱饭了。”拆开纸包,拿了一块酥饼递给孙登,道:“公子快吃一块垫一垫肚子。”
孙登接过来,却不肯吃,递到徐姝嘴边,道:“娘先吃。”
难得他小小年纪便这般孝顺懂事,徐姝心下感动,推了一推:“娘不饿,你自吃吧。”
孙登却道:“娘若不吃,儿子也不吃。”鼓着嘴生气。
徐姝拗不过他,只得咬了一口,孙登这才肯吃。他显是饿极了,一连吃了三块还不停口,饼渣子掉了满身。徐姝既心疼,又怕他吃多了伤食,只得暂且让徐漌把点心收了。
孙登素来懂事,倒也不哭不闹,徐姝倒茶给他漱了口,看看已到午睡的时候了,便起身到榻边铺开枕席,哄他睡觉。
徐漌将点心收进外厢的橱柜里,顺路去后院看了看,帮着小丫头们干了些杂活,再回屋时,孙登已睡着了,徐姝坐在榻边扇着蒲扇。
孙登自小便离了生母,在养母之间辗转流离,因此养成了不安多虑的性子,即便睡着了,也紧紧地攥着徐姝的衣袖。徐漌见了轻声道:“夫人把外裳脱了吧,小公子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夫人难道就一直在榻边坐着么?”
徐姝的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孙登身上,这半年来的落魄处境,已逐渐磨平了她的锋芒,使她有了慈母的模样:“不打紧,让我守着他吧,左右我也没旁的事。”
徐漌赞叹道:“夫人与公子母子情深,便是连亲生母子也是及不上的。”
哪知徐姝听了这话,却将细眉一拧,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我与子高本就是嫡亲的母子!”
徐漌一缩,忙道:“是奴失言了。”却又道:“话虽如此,但公子的生母,毕竟还在府里呢。”
徐姝想了一想,蹙眉道:“你是说……紫绶?”
徐漌点点头,谨慎地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孙登,越发压低了声线,语不传六耳道:“方才奴从外头回来,见她在院外探头探脑地偷看公子。公子如今已懂事了,又难得与夫人这般母子情深,若是得知自己的生母还活着……”与徐姝对视一眼,垂下了眼帘。
徐姝的眉心越蹙越紧,眼底渐渐地聚起了一点寒芒。
过了几日,已是六月底了,盛夏将尽,秋风渐起。陆竞借着给孙权送秋冬的衣裳,动身去汉口探望他了,将府里的一应事务交由侧室袁裳代掌。
这天,袁裳午睡起来,正在屋里拨着算盘对账,侍婢袁朱进来了,施礼道:“夫人,外头有人求见。”
袁裳虽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平常不大爱与人来往,但管家理事,免不了要见府里各处的下人,便问:“是谁?有什么事?”
袁朱有些唯唯诺诺的,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袁裳半晌等不到她回话,才把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抬头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袁朱这才带了满面隐晦的神色,道:“回夫人的话,来的是厨下的一个烧火丫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