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春来多雨,江水湍湍,奔流不息。孙权驻兵在此已逾一冬,几场亲征下来,连年肆虐的山越人被逐渐打消了气焰,退守深山,龟缩不出。经过数月的营建,当地的行宫也已初见规模,孙权得空便从暂居的太守府衙搬进了新殿里。
这日天时阴冷,春雨淅淅下个不绝,后晌时分,仲姜换值进了寝殿,见殿内灯火昏聩,孙权午睡刚起,肩上披着外裳,正忙里偷闲地伏在案前作画。
她走过去剔亮案头上的油灯,悄悄侧目看去,见孙权画的是一幅女子肖像,画中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美貌倾城,手握一卷书简坐在竹荫下,低眉浅笑,神态温宁,膝畔卧着一只小梅花鹿。他身后的屏风上也挂满了肖像,画的皆是同一个女子,一颦一笑,宛若生时。
她深知孙权此时不愿被人叨扰,便静静地候在一旁,直到他画完了女子裙裾的最后一笔,才轻声打断道:“将军。”
孙权淡淡地“嗯”了声,并不看她,抬笔蘸了蘸墨,问道:“何事?”
仲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陆夫人派人从吴县送了封家书来。”
孙权皱了皱眉,并不接过,动笔描摹女子身后的竹林,随口问:“写了什么?”
仲姜展开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道:“夫人请将军尽早回吴。”
孙权摇摇头,嗤了一声:“刚打退了山越,军中正忙着开塘屯田哩,如何回去?深闺妇人,不知外事辛劳。”
仲姜又道:“夫人还想抚养长公子,问将军的意思。”
孙权笔势一顿,凝眉想了想,问道:“子高现如今是由谁抚养的?”
仲姜情知他自谢夫人去世后,便鲜少过问府务了,便提点道:“是徐氏。”
孙权没了作画的心绪,将画卷小心地收起,叹道:“子高是个苦命的孩子,生母庶贱,养母亦不贤,原是我疏忽了。”
权衡了一番,铺纸研墨,提笔写了两封回书,分别封装了,交给仲姜,叮嘱道:“一封给陆氏,一封给袁裳。”
仲姜应诺,小心地收起,退出了寝殿。
五日后,陆竞得了回书,欣喜不已,然而展开看了一番,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末了竟一把将那回书拍在了桌案上。
她的侍婢鹿鸣正看着几个小丫头在屋里擦地,见状吓了一跳,忙将她们都打发出去,来到陆竞身边,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陆竞强忍着心头的郁愤:“将军不许我抚养长公子。”
鹿鸣劝慰道:“既是将军的意思,那夫人便罢了吧。日后夫人若是有了嫡出的公子,再抚养着长公子,倒让长公子白白占了嫡长子的名分,挡了咱们公子的路,反而不妙。”
陆竞叹道:“你想得倒远,可我何时才能有孩子呢?将军忌惮我的出身,等闲不肯与我亲近,新婚三日便带兵去了边境,如今离家已逾半载,我三番五次地请他回来,他亦不为所动,我即使有心也是无力啊。”
鹿鸣便也没了话说,从旁忧心地打量着陆竞的脸色。陆竞兀自幽怨了一会儿,目光无意间触及案上的回信,心里一动,暗暗打定了主意,起身道:“你随我去徐氏屋里一趟。”
鹿鸣愣了愣:“夫人若是有事,传徐氏来见就是,去她屋里作甚?没得自降身份。”
陆竞道:“去带长公子回来。”
鹿鸣不知她有何打算,只得跟着去了。来到徐姝居住的侧院,陆竞也不许侍婢通传,便带人进了屋。
此时虽已立春了,但因着连日阴雨,天时依旧寒冷,屋里却只燃着一个火盆,虚弱的焰舌恹恹将熄,呵气成冰,倒比外头还冷上几分。
时辰还早,徐姝刚起身,穿了身半旧的衣裳,正坐在榻边给孙登梳总角,转头见了陆竞,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陆竞厌恶地使了个眼色,鹿鸣上前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不知礼数的东西,夫人光降,还不行礼?”
如今府里是陆竞地位最尊,徐姝敢怒不敢言,咬紧了被打得渗血的嘴唇,起身勉强施了一礼。孙登原本裹着被子坐在榻上,见状忙掀开被子下了地,含着眼泪藏在了徐姝身后。
陆竞见了他,才和缓了脸色,弯腰唤他:“子高,你过来。”
孙登自小没娘,又不得父亲的关爱,极为胆怯认生,唬得愈发往徐姝身后躲了躲,攥紧了她的袖襟。徐姝护着他道:“你这是作甚?”
陆竞直起身来,冷道:“自然是带他去正院。你地位低贱,不配养育将军的长子,霸占他到如今,也够本了。将军刚来了家信,命我抚养长公子。”
徐姝不肯轻信,伸手道:“家信呢?拿来我看!”
陆竞扬眉道:“将军给我的家书,是你一个侍妾能说看就看的?”
徐姝嗤笑道:“怕是你不敢给我看吧!将军与吴四姓素来势不两立,你出身四姓,他防范你还来不及,怎会让你抚养长子?难不成是要把江东基业拱手让于外戚么?定是你虚伪的托辞!”
陆竞被她堪破心思,恼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方才还没挨够打么?”吩咐侍婢:“去带长公子过来!”
鹿鸣应诺,上前便要拉扯孙登,孙登吓得哭叫起来。
徐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