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灯火昏昧,门首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雪中摇曳不定,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谢舒本没注意盆里的水,只是偶然间闻得一股异香,才多瞧了一眼,却见盆里的水边漂着一层淡淡的白沫。她将那端盆的小丫头唤到跟前,指给曹丕看了,曹丕蹙眉道:“水里加了什么东西?”
那小丫头唬得跪下了,慌乱间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间,露出手背上一块胭脂色的胎记,分外显眼。小丫头道:“奴……奴婢不知道。是蒲陶姑娘吩咐开门开窗通风,把炭盆水盆端出来倒掉,奴才帮忙的,今晚本不该奴当值。”
曹丕用小指沾了点白沫捻了捻,又凑到鼻端嗅了一下,掏出绢子擦净了手,道:“闻着香喷喷的,像是香料洒进水里了。”
谢舒心存疑虑,正要吩咐人把阿纭带上来问一问,却听院墙外响起了四声更鼓,竟已是四更了。没一会儿,甄宓遣了侍婢出来请曹丕进内安寝。曹丕便道:“舒儿,今夜太晚了,夫人快生了禁不起如此搅扰,我明晨还得早起上朝,大圣也中了炭气,身子虚弱,不如你先带他回去歇着,犯事的奴婢就交由你处置,待问出了结果,我再替你做主,如何?”
谢舒也怕打扰了甄宓,便答应了,叫朝歌和蒲陶将炭炉、水盆也都一并带了回去。
孙虑受此惊吓,一直哭个不停,到出更时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却又有些发热咳喘,睡也睡不安稳。谢舒心疼极了,守在榻边流了一夜的泪。
次日一早,华佗终于来了,谢舒忙让人请他进来,急切道:“先生快瞧瞧虑儿,他昨夜中了炭气,不知道要不要紧?”
华佗放下药箱,抚慰道:“今早上朝时子桓公子都与老朽说了,冬日生火取暖,这种事常有,大多没有大碍,夫人不必过于忧虑。”取出软枕,摸了片刻孙虑的脉,又看过了他的眼瞳,道:“令公子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凉,所以有些发热。但公子太过年幼,老朽也不好贸然用药,夫人若是有心,可以用吴茱萸和生姜煮水,每日清晨给小公子喂服一次,三五日便能见好。”
谢舒略松了口气,道:“我记下了。”仍是放心不下,又追问道:“他中了炭气也不要紧么?我看他总是昏昏沉沉的。”
华佗将方枕收进药箱里,微笑道:“不打紧,让他多睡一睡便好了,夫人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就时常抱小公子去通风处走走,透透气,只是记得给他多穿点衣裳,以免再受凉。”
谢舒道:“知道了,多谢先生。还请先生再稍留片刻,替妾身看一看这盆水里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谢舒示意朝歌将炭炉和水盆端上来,华佗一看便道:“水里加了荼罗花的花露。”
谢舒道:“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华佗道:“老朽所制的麻沸散里就有荼罗花这味药,用荼罗花所蒸制的花露清透无色,但加热至沸开就会变白,有淡香,老朽常年与这花打交道,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
谢舒道:“那这花有毒么?”
华佗凝重道:“有大毒,这花虽然可以入药,但剂量实难把握,动辄便会毒死人,因此老朽若非无计可施,否则绝不轻易用麻沸散给人治病。”
谢舒心里沉了沉:“昨夜这盆水就搁在炭炉上。”
华佗闻言一惊,拿起拨火的铜棍,仔细查看了炭炉和炉内的残炭,道:“木炭上也有花露的干迹,想必是盆里的毒水沸开溢到炭炉上,浇灭了炭火所致。即便炭气不足以致死,加上有毒的花露,便可以致人于死地,幸而小公子被发现得早,否则……”他止住话头,谢舒心中明白,在衣袖中握紧了双手。
华佗顿了顿,又道:“老朽方才听小公子有一两声咳嗽,本以为是被烟气呛着了,没什么大碍,可如此看来,怕是被毒气灼伤了咽喉。”
谢舒的心立时悬了起来,着急道:“那怎么办?先生可有法子医治么?”
华佗道:“有,夫人不必担忧。”从药箱里找出一只小瓷瓶,递给朝歌:“这药不能口服,小公子咳喘难受时,给他闻一闻即可,假以时日,公子咽喉的伤会自愈的。”
朝歌将药瓶递给谢舒,谢舒打开嗅了嗅,只觉药气清凉冲鼻,便让朝歌收了,道:“多谢先生,还劳先生回去后,把今日的事如实转告给子桓公子。”
华佗道:“这是自然的,不必夫人吩咐。”
谢舒起身亲自送了华佗出去,回来便在外厢的主位上坐了,吩咐道:“去把阿纭带来。”
蒲陶领命去了,过了片刻,带了阿纭进来。阿纭被关了一夜,衣鬓不整,形容憔悴,被两个小丫头压着在地下跪了。
谢舒让人把水盆端到她面前,冷声道:“说吧,你在水里加了什么?”
阿纭愣了愣,伏地道:“夫……夫人的话奴听不明白,甄夫人曾吩咐过,孙虑公子年幼体弱,闻不得腌臜气,屋里是连焚香也不准的,奴怎敢擅自加什么东西?”
谢舒厉声道:“你还不说实话!方才华大夫来过了,说炭炉上的水里被加了毒花的花露,昨夜是你在虑儿屋里当值,不是你还有谁?只怕烧水浇灭了炭火只是个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虑儿的性命才是你的目的!快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