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谢舒寅时二刻便醒了。夏日天长,外头的天色已蒙蒙亮了,幽微的日光透过轻纱床帏,在帐中投下流水似的淡影。
孙权仍旧沉沉地睡着,面上疲色未消。此时还不到他上朝的时辰,谢舒不忍心吵醒他,轻轻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便披衣下地出门去了。
卯时时分,谢舒正在小厨房里和青钺一起烙薄饼,一时腾不出空来,便唤朝歌道:“时辰不早了,你进屋去叫将军起身。”
朝歌答应着去了,过了片刻,却又回来道:“夫人,将军不知怎地了,赖在榻上不肯起,奴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理会哩,奴怕惹恼了他,就不敢再叫了,夫人自己去看看吧。”
孙权一向勤奋克己,甚少赖床,谢舒心中有些纳闷。此时饭食已差不多备好了,她切了一张饼,盛了一碗汤,又配上几样孙权爱吃的小菜,用木盘托着回了房。进屋一看,只见床帐已被朝歌掀起来了,孙权许是嫌日光刺目,正面朝榻里睡着。
谢舒将木盘搁在案上,走到榻边拍了拍孙权宽阔的背脊,道:“仲谋,该起了。”
孙权很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并不睁眼,把身上的锦被拉起来蒙在了头上。
谢舒以为他不舒服,将手探入被中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道:“不热呀,仲谋,这都卯时多了,你再不起身,上朝该迟了,到时又要听张公唠叨。”
孙权对张昭一向又恨又怕,素日他不情愿起床,只要一提张昭保准管用,可今日孙权仍是懒懒的,在棉被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谢舒把被子从他的头上拉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孙权困倦地道:“今日停朝一日,我可以多睡一会儿。”
谢舒道:“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停朝一日?往年即便是冬节那日不也照常开朝么?”
孙权翻了个身,眯眼看了看她,道:“为何停朝你不知道么?现下是几月了?亏得他生前还对你那么好。”
谢舒细想了想,心里一动,道:“是因为大哥?”
孙权闭着眼点头道:“本月十四是大哥的忌辰,去岁我临危上任,仓促间未曾为大哥好好举哀,因此月前我已下令,本月吴县全境举哀一个月,期间禁宴乐嫁娶,朔望日各停大朝一次,以尽哀思。今日是初一,自然不必上朝。”
谢舒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道:“虽然今日不必上朝,但既是为了大哥才停朝的,你就更不能赖床了,大哥在天上看着你哩,你得比往常还要勤奋,大哥才会高兴。”
孙权与她说了半天的话,也再难睡着了,便抻了个懒腰,终于睁开了眼。谢舒笑道:“快起来,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待得孙权磨磨蹭蹭地梳洗过,又吃了饭,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了。谢舒让青钺把朝服拿来,亲手给孙权穿上,正忙活着,只见朝歌从外头进来道:“夫人,晨省的各位姬妾半个时辰前就来齐了,现下已到了该散的时候,求问夫人是让她们回去,还是再等等?”
谢舒埋首理着孙权腰带上繁缛的挂饰,道:“给她们上些茶果点心,让她们再留一会儿吧,我今日还有事要交代。”
朝歌应了,转身要走,谢舒又道:“对了,再给袁夫人上一盘蜜糖酥,我记得她很爱吃。”朝歌答应着出去了。
孙权笑道:“夫人平时好像比我还忙哩。”
谢舒睨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一早上你磨磨蹭蹭的,耽搁了多少工夫?”拿过朝冠替他戴上,系结了缨扣,道:“好了,你快走吧,妾恭送夫君。”
孙权仍是不紧不慢的,站在门口叮嘱她:“本月非但前朝要为大哥举哀,内庭亦不得怠慢,正好你待会儿要出面晨省,就顺便告诉她们一个月之内禁绝宴乐歌舞,酒也要少喝,不许穿艳色的衣裳,赤金的首饰也不许用。徐姝平日里最喜欢打扮,你着重盯着她些。”
谢舒道:“知道了。”孙权这才放心地走了。
谢舒便也带着青钺顺着回廊来到前厅,尚未进门,只听得殿内有人说话。谢舒便向青钺嘘了一声,两个人站在门外听着。
只听徐姝声若莺啼,婉转道:“呦,这是什么稀罕东西?为何只有袁姐姐有,咱们的桌上却没有?”这个“咱们”,想必说的是她和步练师。
袁裳一向冷淡,并不搭腔,朝歌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蜜糖酥罢了,袁夫人有孕之后喜欢吃这个,我们夫人因此命奴给袁夫人上了一盘。徐夫人和步姐姐若是也想要,奴照样为二位准备一份就是。”
徐姝漫声道:“还是罢了吧,我们哪能与袁姐姐相提并论呢?袁姐姐如此受将军宠爱,听闻将军近几日一直陪着她,这不连将军夫人都上赶着巴结她了么?我们可就差得远了,我就不说了,步氏怀孕至今,有谁关心过她喜欢吃什么?”
步练师忙道:“贱妾身份低微,原不值得将军和夫人格外关照什么,况且贱妾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徐姝冷哼了一声,不屑道:“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德行,怪不得人家都敢明目张胆地从你房里抢人了。”
前些天袁裳半夜里把孙权从步练师屋里叫走的事,谢舒也有所耳闻,徐姝这话显然是冲着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