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又下起了雨,打在窗绢上沙沙作响,分明正是春夏之交、万物复苏的好时节,雨声听来却有些凄凉。
步练师自怀孕之后便时常腰酸,近来梅雨连绵,她的腰疾更加重了几分,疼得一整夜都翻来覆去,不能安睡,直到次日天快亮时才渐渐迷糊过去。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阴暗,步练师头昏脑涨,一时竟辨不清此时是昼是夜,恍惚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年之感。文鸢正在屋里守着,隔着轻纱帐幕见步练师吃力地坐起来,忙上前搀扶,道:“夫人醒了?”
她挪过一只软枕垫在步练师的腰间,步练师向后倚靠了,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文鸢道:“已是午时过了。”
步练师微微一惊:“午时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今日的晨省?”谢舒而今不论地位还是宠遇都如日中天,步练师哪敢对她有所怠慢,忙要掀被下地。文鸢摁住她道:“夫人不必惊慌,奴已代夫人向谢夫人告过假了,谢夫人听说夫人身子不爽,让夫人好生歇着,今日的昏省也不必去了。”
步练师这才松了口气,向后软倒在靠枕上,半晌,抚着隆起的肚子道:“我怀孕以来遭了这么多罪,可一定要生个儿子才好。”
文鸢燃起灯烛,倒了一碗热茶来递给步练师,道:“夫人福泽深厚,又擅长生养,一定能平平安安地为将军诞下长子的。”
步练师这才稍稍展颜,接过热茶喝了一口,道:“这一向阴雨连绵的,我成天闷在屋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都快记不清今日是初几了。”
文鸢道:“是二十五了。”
步练师想了想,道:“将军责令徐姝闭户反省一个月,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文鸢道:“是快到了,只剩下几日了。”
步练师将茶碗递还给文鸢,道:“还是快些解了她的禁才好,从前有她同住在西苑,将军去看她之余,还能隔三差五顺路来我这里坐坐。可自打她被关禁闭之后,将军再未踏足过西苑,再这么下去,将军就该忘了府里还有我这个人了。”她叹了一叹,问文鸢:“将军这几日晚间歇在何处?”
文鸢刚想张口,步练师却又摆手道:“不必说了,我也是明知故问,不过是在谢舒和袁裳屋里罢了。”文鸢低头默认。
步练师愤愤道:“徐姝也真是个蠢货,若按我的计策而行,本来完全可以除掉骊月,让谢舒有口难言的,谁知她却非要自作主张,把将军的指环给藏起来。这下可好,被谢舒揪住辫子倒打一耙,非但骊月的事败露了,连金子的事也被一并揪了出来。我从未读过书,都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她为何就如此愚蠢?不过是谢舒送的一枚指环,让将军戴着又能如何?可怜我一心为她筹谋,她事到临头还想反咬我,幸亏我反应快,出头替她求情,打断了她的话头,才好险没被她说出口,不然我也得跟着一起倒霉。她自己横生枝节坏了大事,难道能怪我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货!”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动了气,一时喘息难平,胸腹剧烈地起伏着。文鸢忙替她抚了抚心口,劝道:“夫人切莫动气,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徐氏既然如此愚蠢,又忘恩负义,夫人今后少替她出谋划策就是。”
步练师缓了口气道:“我是得对她有所保留,不过她虽然愚蠢,却还尚有可用之处。我在府里的地位太低,若是明目张胆地与谢舒对立,她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收拾了。但徐姝的父兄却是孙氏麾下的武将,她的家世虽比不上袁谢二人,却也算是小有根基,谢舒想动她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她是将军的远亲,就冲这一点,不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将军都不会轻易动她,至多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徐姝的性子厉害,有她出头与谢舒作对,我就不必亲身上阵了,我若高兴,就在背后当当军师,指点她一二,若是不高兴,就凭她自己乱冲乱撞,也够谢舒应付的了。”
文鸢听罢钦佩不已,道:“夫人智谋过人,文鸢拜服。当初在林苑里当值时,我就知道以夫人的才貌心智,绝不会屈居人下,夫人果然一路走到了今日。往后,夫人一定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区区一个谢夫人,必不是夫人的对手。”
步练师笑了笑,道:“你倒嘴甜。既然徐姝对我还有用,我就得继续依附她。她如今虽被关着不能出门,但我却是可以进去探望她的。既然她快解禁了,咱们就去献献殷勤,省得她以后怨恨咱们不闻不问,也好堵上她的嘴,让她不要把我替她出谋划策的事说出来。”
文鸢道:“奴明白了,奴这就去准备。”
待得步练师梳妆打扮得当,带着文鸢出门时,已是后晌时分了。雨还下着,只是比午间小了些,绵绵密密的,沾衣不湿,更像是雾。
文鸢撑起竹伞严严实实地遮在步练师头上,两人从廊下出来,穿过庭院,正要出门,却恰好与一人迎面撞上。步练师定睛一看,原来是孙权身边的侍婢云筝。
步练师一惊,压低了声线道:“你怎么来了?”
云筝却不慌不乱,施礼道:“将军说待会儿要来夫人房里午睡,怕太过仓促夫人没有准备,派奴过来知会夫人一声。”
步练师松了口气,道:“知道了,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