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谢舒去看望吴夫人,天不亮便出府了。到得孝廉府时候还早,天微微亮,东方泛起一线清冷的晨光,昨夜下了一场寒霜,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凉薄的白。
进了正院,吴夫人才刚起身不久,屋里的气息温静而沉滞,几个侍婢正将昨夜烧残的炭火端出去倒掉。
吴夫人穿了一身浅青中衣,正在榻前坐着洗漱,谢舒见状忙上前服侍。吴夫人接过她递来的温水漱了口,又看着她挽起袖襟在铜盆里浸拧绢巾,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大冷天的也不多睡一会儿。”
谢舒笑道:“儿媳惦记着要来侍奉娘,哪里睡得着?况且仲谋一向起得早,儿媳打发了他出门,就赶紧来了。”
她拧了一条热巾替吴夫人擦手,才只几日不见,吴夫人又清减了些,一双手瘦骨嶙峋,干柴似的,青色的血脉像是河流,在她枯涸的皮肉下蜿蜒流淌。谢舒抬头望去,只见她的唇角眼尾也生了细细的皱纹,没有脂粉的遮盖,格外清晰刺目。孙策的死几乎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她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谢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她忍住心中隐隐的酸楚,笑道:“娘若是心疼儿媳,就该早日搬回将军府去,咱们住得近些,儿媳就可以偷懒多睡一会儿了。”
吴夫人叹道:“不回去了,回去也只是徒添伤心而已,娘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她扶着桌角起身,谢舒忙搀住她。吴夫人搭着谢舒的手来到妆台前坐下,侍婢上前替她梳头,谢舒帮不上什么忙,便跪坐在一旁道:“娘才不过四十出头,哪里老了,等儿媳四十岁的时候,若能有娘的一半风华,儿媳就心满意足了。”
她本想哄吴夫人高兴,谁知却惹得吴夫人伤心起来:“当年文台死时三十六岁,如今伯符去得更早,才二十六岁,他的一生还没开始便匆匆结束了。反倒是我这个没用的人白白活了四十多年,我倒宁愿死的是我……”
吴夫人渐渐哽咽了,谢舒忙道:“娘别胡说,阿父和大哥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娘能长命百岁的。”
吴夫人拉住她的手道:“舒儿,不知为何,咱们孙家的男人都短命,你可得替我好生照看着权儿。这一个多月没见他,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谢舒道:“娘放心吧,仲谋好着呢,生龙活虎的,一顿能吃三碗饭,昨晚儿媳让青钺做了肉馅的馒头,仲谋还一口气吃了十个。娘宽心就是,儿媳一定好好照顾他。”
吴夫人这才点点头,拍了拍谢舒的手,从妆台上拿过绢巾拭泪。谢舒觑着她的脸色,道:“近来府里还有一桩喜事,袁氏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吴夫人的手势一顿,却并不见得有多欣喜,侧首看看谢舒,道:“那你呢?”
谢舒一愣,黯然低头道:“媳妇无能。”
“你是无能。”吴夫人道:“要是我没记错,先前权儿身边已经有一个侍妾怀孕了,如今连袁氏都有了,你这个正室却还没动静,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咱们孙氏虽非帝王之家,但也官至侯爵,将来得有人承袭官位、继承江东,长子若不是嫡子,会徒添多少祸患,你知道么?”
吴夫人声虽不高,但语气却严厉,谢舒低着头不敢接话。吴夫人又道:“你若是抓不住权儿的心,就多花心思打扮打扮,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你漂亮了,他自然会对你多加留意。你若是身子弱欠调养,就请医倌来看诊,开几服药吃吃。袁氏和步氏都怀孕了,伺候不了权儿,现下正是你的好时机,你若是再不能添上一子半女,别怪娘怨你不孝!况且权儿身边只有你们三个,两个怀了孕,只你一个伺候他也不像话,你早晚是要替他纳妾的,如此就更该抓紧才是。”
身边几个侍婢正前前后后地伺候着吴夫人梳妆,谢舒只觉面上无光,俯地道:“娘教训得是,媳妇记着了,媳妇一定尽力而为。”
吴夫人才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娘也是看重你才多说几句的,你别怪娘。在娘心里,只有你才配做权儿的媳妇,等哪天你怀孕了,那才是真正的喜事呢。”
谢舒心下稍暖,从地下起身,挨近了吴夫人坐着。吴夫人从妆匣里随手挑了一枚玉坠要佩在鬓边,谢舒连忙接过,替她端正地别在了发间,试探着道:“今日怎么没见大嫂和绍儿?我还给绍儿带了他爱吃的点心来呢。”
吴夫人道:“你大嫂月份大了身子沉,我让她在屋里歇着,绍儿跟她在一起呢。”
谢舒略略失望,吴夫人从镜中瞥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大乔都对我说了,你想抚养绍儿,还让权儿出马向她施压。不是娘说你,你自己的孩子还没着落呢,怎么倒操心起别人的孩子来了?绍儿是你姐姐生的没错,你心疼他也是情理之中,但你大嫂不是坏人,让她抚养绍儿,我很放心,你也该放心才是。今后绍儿的事不要再提了,赶紧怀孕生子,养好你自己的孩子才是正经。”
谢舒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只得道:“是,媳妇知道了。但媳妇也是见大嫂有孕在身,怕大嫂太过辛劳,才想替她抚养绍儿的,并不是信不过她。”
吴夫人道:“你能体谅你大嫂是好的,但她若不愿意,你就不要拉着权儿逼迫她了。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