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一路狂奔至马厩,扯了一匹马便翻身骑上,谢舒拦在马前道:“等等,带上我!”
孙权将她一把捞起放在身前,喝了声“驾”,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浓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此时更已深了,吴县的街上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漫天扯落的雨丝迎面沙沙地打在脸上。谢舒的心里似是乱成一团,又似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想,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暗夜里,像是清脆的鼓点,孙权的热泪滴在她的肩头上,一直烫进心底。
从孝廉府到将军府短短的几里路程,几乎是转瞬即到,隔得还远便能看见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孙权纵马入府,穿过几道门,一直蹿上了前殿的台阶,才勒缰下马。
门外的廊下已聚集了一群人,多是身着朝服,头戴通天冠的江东臣子。谢舒无心细看,随着孙权进了殿,只见殿内侍婢医倌正往来奔忙,孙策仰面躺在卧榻上,原本清俊朗逸的一张脸如今却被白布层层包着,鲜血浸透布巾染红了枕席。大乔跪在榻边哀哀地哭着,像是一株风雨中无力颤抖的兰草。
谢舒扑到榻前,怔怔地看着榻上的孙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心中难过得要死,眼底却干涩得紧。孙权在她身旁呜咽着唤道:“大哥!大哥!”
孙策还昏迷着,孙权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孙策也毫无知觉,一双狭长俊美的凤目紧闭着,因着受伤失血,面色惨白如纸,却衬得两道眉峰上挑的英眉愈发浓黑耀目。
孙权见孙策没醒,便擦了把泪,转头问大乔:“大嫂,绍儿找着了么?”
大乔流泪点头道:“找着了,只是不知怎地,一直睡着,我怎么也叫不醒他。”
孙权对谢舒道:“你在这儿陪着大嫂。”起身在殿内抓过一个医倌,问道:“卓石呢?”
那医倌见他双目血红,吓得扑地跪下了,道:“方才吴老夫人晕过去了,卓医倌正在内室里看诊。”
孙权道:“去把他给我叫来!”
那医倌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去了,不一会儿便引着医倌卓石出来了。孙权焦急道:“母亲怎样了?”
卓石道:“老夫人悲伤过度哭晕过去了,属下方才已施了针,想来没有大碍。”
孙权又道:“大嫂说绍儿睡着了,却一直唤不醒,是怎么回事?”
卓石微微蹙眉道:“孙公子似是被人灌了迷药,他年纪太小,药又下得极重,只怕得昏睡几天,但好在性命无虞。”
谢舒和大乔听孙权在旁与医倌说话,便都转头望着他,孙权对上她二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大哥呢?”
这句话出口轻飘飘的,孙权却下了极大的决心,只怕问出不好的结果。果然卓石叹了一叹,摇头道:“请孝廉节哀。”
卓石医术精绝,虽不如同时代的华佗和张仲景名气大,但亦是青史有名。三国志有载,建安十九年孙权亲征合肥新城,与魏将张辽在逍遥津遭遇,力战不敌。凌统拼死护卫孙权撤退,身受二十余创,幸得卓石救治,才保住了一条命。
如今连他都如此说,可见孙策的确是救不得了。谢舒的一颗心沉到了底,大乔复又失声痛哭了起来,孙权怔在原地,目中不知不觉地滚下泪来。
这当口孙策却轻轻呻/吟了一声。殿内乱糟糟的,孙权站得远,大乔正哭得伤心,只有谢舒听见了,连忙唤道:“孙将军?”
孙策微微睁了眼,大乔和孙权见状都挤到了榻边。孙策的喉头艰涩地动了动,半晌,才轻声问道:“绍儿呢?”
大乔泪落如雨,攥紧了手中的绢子,拼命压抑着就要冲口而出的呜咽,道:“绍儿找到了,他贪玩,藏到林苑的山洞里去了,现下已没事了,你放心就是。”
孙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又幽幽叹道:“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公瑾了。”
他仰望着空荡荡的殿顶,目中一片灰败,像是霜雪过后衰草伏倒的原野,一丝生气也无。孙权分明想哭,却勉强笑道:“怎么会?义兄已经得了消息,过几日就回来了,大哥可得好生养着,莫让义兄担心才是。”
孙策艰难地摇头,道:“让他不必回来了,等我一死,江东势必大乱,他得在巴丘守着,好好看着刘表和黄祖。”
孙权闻言落泪,却仍强撑着笑道:“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卓医倌已说了,你的伤没大碍,过段时日就能好了。”
孙策淡淡地笑了笑,却牵动了颊上的箭伤,那笑便僵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唇边。孙策叹了一声道:“你不必蒙我了,方才医倌的话我都听见了。”
大乔终于忍不住失声哭道:“伯符,伯符,你不能死,绍儿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不管?”抓起孙策的手,摁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摸摸,伯符,你摸摸,我怀了你的孩子!先前我与你闹别扭,一直没有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乖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求你不要丢下我们!”
孙策的目光稍稍亮了些,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乔哭道:“已经快两个月了。”
孙策轻轻地抚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微笑道:“是么,真好。”
箭上的毒已入血,孙策浑身无力,从前能力拔千钧、斩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