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孙权仍是天不亮便起了,谢舒因要去将军府见孙策,便也跟着他起来。
孙权收拾得快些,一时穿戴整齐,便坐在榻边从背后看着谢舒梳妆打扮,谢舒从铜镜中对上他的目光,问道:“你还不走?天都快亮了。若是去军营晚了,又要被三弟说嘴。”
孙权向来提起孙翊便气不顺,此时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关切道:“你今日果真不需我陪着?我大哥的脾气,你是不知道,发作起来六亲不认的。”
谢舒道:“不必了,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有分寸。”
孙权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道:“那我便把身边的侍从留下几个跟着你,若是有事,你派他们去军营找我便是。”
谢舒道:“多谢夫君。”
孙权起身道:“夫人客气了,我去外头等你,咱们一同出门。”谢舒答应了,孙权便出去了。
待得谢舒妆饰已毕,来到孝廉府门口一看,孙权已命人将马车备好了,他自己骑了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等在一旁。
谢舒上了车,孙权骑马跟随在侧,一直绕远将她送到将军府门口,才往军营去,将几个近身侍卫都留给了谢舒,只带走了谷利一个。
此时天已大亮了,谢舒看看天色日头,约莫快到辰时了,将军府门户大开,通往前殿的官道上,武将文臣往来不绝。
今日是孙策点名要见她,谢舒便也不避人,一路来至将军府前殿,只见廊下侍卫俨然,门首正站着个男子,负着手长身而立,穿了身靛青纹缘锦袍,头饰玉冠,正是周瑜。
殿门大开着,周瑜一心只望着殿内,并没发觉谢舒过来。谢舒带人上了殿前台阶,唤道:“周护军。”
周瑜这才与她相见了,谢舒问道:“义兄为何不进去?”
周瑜道:“张纮张大人正在里头。”
谢舒闻言向殿中望去,只见檐梁间竹帘低垂,主位上隐约坐着个人影,想必正是孙策,他清朗的声线被幽深的殿宇一扩,清晰地传出殿来:“……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此四句可谓妙极。前番西征黄祖,张公并未随军同行,如今奉命撰表,却写得如临其境,可见张公博学、文采斐然,为我麾下文臣表率。”
张纮道:“孙将军谬赞,臣愧不敢当。”声线沉沉,风骨铮然。
孙策道:“此番向朝廷呈送战表,我本想让张昭去的,但子布性情刚烈,汉室如今为曹操一手掌控,我只怕子布一时言辞过当,有所忤逆,为曹操所害。你比之子布,要隐忍稳重些,故此还是派你去较为合宜。且以你的声名才德,曹操必定会将你留下,到时我孙氏在朝中也能有个说话的人。”
张纮道:“请将军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谢舒原本还听不出个头绪,此时却明白了,史载孙策曾派张纮出使许都,曹操看中张纮的才德,任命他为侍御史,张纮自此便在曹魏一留数年,直到孙策死后,才得以还吴。两人方才说的正是张纮出使曹魏的事。
孙策与张纮又小谈了片刻,张纮便起身告辞,孙策从主位上下来,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正看见等在廊下的谢舒和周瑜。孙策的目光从周瑜面上淡淡掠过,并无一丝停留,就像看到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只招呼谢舒道:“舒儿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派人进去知会我一声。”
谢舒道:“刚来不大会儿,听周护军说将军正与张大人说话,因此不敢贸然叨扰。”
谢舒先前已听闻孙策与周瑜不和,方才又见孙策不肯搭理周瑜,便故意在话里带上周瑜,以期引起孙策的注意。但孙策显然是刻意忽略周瑜的,只似没听见一般,道:“这位是正议校尉张纮,舒儿,过来见过张大人。”
谢舒倒不料他竟肯将朝臣引见给自己,上前施礼道:“张大人好。”稍稍抬眼看去,只见张纮身着朝服,头戴通天冠,虽已年近半百,但须发皆黑,清癯文雅。
孙策笑向张纮道:“这是老二媳妇。”张纮抬眼只见面前站着个美貌女子,穿了身柳色深衣,妆容华贵。张纮不敢细看,忙道:“见过孝廉夫人。”
孙策扶了他道:“此是晚辈,不需多礼。张公此去许都,路途遥远,且曹氏鸱张跋扈,伴之如伴豺狼,还望张公善自保重才是。孤替孙氏和江东百姓谢过张公了。”
张纮忙道:“臣万死不辞。”孙策便命人送了张纮出去。
周瑜情知孙策轻易不肯见自己,此时见孙策为送张纮来至前殿门口,便在他面前掀袂单膝跪下,道:“属下奉命出镇巴丘,明日便将带兵起行,特来向将军辞行。”
谢舒知道他要带兵出镇,却不料他竟走得如此之急,又见他跪在地下,与孙策俨然君臣有别,已不复往昔兄弟相称的情形,心中不禁沉了一沉。
孙策收了方才与张纮说话时的笑意,一张脸冷得像是高山之巅的冰雪,缄默地不发一言。周瑜抬首仰视他半晌,见他始终冷冷地望着殿外,不肯与自己对视,只得起身道:“末将告辞。”深深地望了孙策一眼,转身下阶去了。
谢舒从旁打量着孙策,见他神色微震,此时见周瑜走了,才放任自己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周瑜的一袭蓝衣渐渐远得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