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夏天渐渐过去了,一场雨一场雨地接连而下,渐渐变得冷了起来。
衣裳都已经加上了。
泉靖珏和楚彧和筱雨商议,觉得使团留一部分人在大晋交流沟通,其余人差不多就该回西岭了。
楚彧没有意见,却是愁眉紧锁。
筱雨轻叹一声。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楚晋之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立秋以来,楚晋之就越发嗜睡,有时候好半天才能喊醒。若不是他鼻翼下仍旧有微弱的呼吸,恐怕大家都会认为,他已经撒手而去了。
颜氏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真当这一天越来越近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些许茫然。
楚彧曾经轻声问起颜氏,等父亲故去之后,她有什么打算。
依楚彧的意思,自然是要将颜氏一起接回西岭去的。相信咸宁帝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毕竟筱雨的父母双亲,兄长弟妹都还在大晋,真要做人质,也并不是没有。
但颜氏总有她自己故土难离的心思。
她不答应,也没有拒绝。
尤其最近,楚晋之清醒的时候都更少了,颜氏更变得沉默寡言,就连孙子孙女在她面前逗趣,颜氏脸上都堆不出笑来敷衍。
乐儿都同筱雨说,祖母好像有心事,不喜欢理人。
筱雨只能抱着乐儿轻声低叹。
一个下雨的午后,楚晋之精神略好了些,叫来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
颜氏陪伴在他边上,端着药粥的手微微抖着。
谁都知道,这样的楚晋之,恐怕便是回光返照了。
楚彧带着妻儿跪在楚晋之跟前,听着楚晋之交代遗言。
“……你母亲跟了我许多年,没享什么福,只跟着担惊受怕了。我去以后,你接你母亲去西岭,好好奉养她。”
颜氏默默垂泪,楚彧哽咽地应了声是。
“你把几个孩子都教得很好,我没什么可交代的。”楚晋之喘了口气,又道:“我死以后,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也不拘朝着哪儿……清静点儿就好。”
楚晋之顿了顿,看向颜氏,伸手轻轻抓了她的手。
颜氏忙坐近了些,见楚晋之望着她,她便也回望着楚晋之。
“这些年……苦了你。”
楚晋之断断续续地说着,颜氏哽咽难言。
“你跟着彧儿,好好……享福去。我、我先走了……”
“老爷……”
颜氏低叫一声,泪水已经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别哭……”
楚晋之轻轻抬了另一只手要给颜氏擦眼泪,手举到半空中,却是顿了下来,然后无力地落了下去。
同一时刻,那双温柔凝望着颜氏的眼睛,也轻轻地闭上了。
楚彧心中大恸,筱雨忙上前一步,伸手往楚晋之鼻下探去。
半晌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楚晋之去世了。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丧葬的一应东西都是准备妥当了的。听得消息,别院里的管事便开始着手准备起了丧事。
全院的人都换上了孝服,白灯笼和白皤都挂上了外梁。
讣告发了出去,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
颜氏不吃不喝地坐在灵堂棺木旁边,怔怔地望着一对白烛发呆。
骐儿骥儿披麻戴孝烧着纸钱。
知道家中氛围不对,往日最爱闹腾的骐儿也并不闹了,小嘴紧抿,脸上一派肃然。
虽已是秋日,但也不宜停灵太久。
楚晋之不喜欢太过热闹,他去世三日后,楚彧便发了丧,将他下葬,让他入土为安。
直到棺木抬出去的时候,这三日一直一言不发的颜氏方才有了反应。
她追了上去,不顾丫鬟们的拦阻,嘶哑地叫着楚晋之的名字,声音凄然哀婉,让听的人都不由心中大恸。
颜氏哭晕了过去,楚彧和筱雨又在床边侍疾了几日,颜氏方才渐渐好转了回来。
只是人瘦了一大圈,瞧着憔悴不堪。
这日筱雨喂了颜氏喝了些粥,伺候着午睡了。行了出来,见到楚彧坐在院中的石凳下发呆。
筱雨走了过去,楚彧转过来问道:“母亲睡了?”
筱雨轻轻点头,坐了下来,沉默片刻后道:“泉大人今日派人来说了,再五日就要送一部分使臣回西岭。我们如果要一起,须得给他回个话。”
楚彧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想回去吗?”
筱雨叹道:“这是该你拿主意的事儿。除了母亲,这里也没什么别的要牵挂的。”
“母亲她……似乎并不大想要跟我一起走。”楚彧轻叹道:“她舍不得离开和父亲一起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
楚晋之和颜氏的感情,也着实让筱雨动容。
即将撒手而去的时候,楚晋之那只抬了起来要给颜氏擦眼泪的手臂,始终没办法从筱雨的脑海里消失。
“将来等我们老了,我情愿我死在你前头。”筱雨忽然喟叹了一声。
楚彧顿时看向她,轻斥道:“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筱雨定定地道:“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