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会变的
“你…你…”
“阴曹地府里的事情，我宋府满门…恕不相陪。”
小小少年握住中年男人正指着自己鼻尖的手，缓缓放置在刀柄上，而后用力一推，刀身又向里没入几分。
沉闷的低哼了一声后，尚书的身体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的摔倒在简陋的草塌上，那双渐渐恍惚的眼睛带了某种不甘心，直直的盯着面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男孩，漆黑的瞳仁一点一点放大，最终涣散。
宋长尤如同方才那样回望着平躺在塌上的男人，两片薄薄的嘴唇有些干涩，表面起了一层白色的死皮，他用牙齿咬了咬，牙尖勾起一块碎屑，唇角被这份力度撕扯后，有一丝血迹浸出。
收回晾在半空中微微抖动的手，将唇角的殷红用舌尖舔去，男孩转过身走出了牢房，行至门口时，他转过身看着一旁等待的狱卒，冷声道，“遣人走一趟九皇子府，就说尚书大人已畏罪自杀。”
自杀？狱卒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着面前穿一身黑衣的小小少年。
对方锋利的眸光扫过来时，狱卒连忙将头低下，顺从的应了一声。
其实在此之前，皇子殿下已经事先遣人过来叮嘱他们，一定要对这个还是孩子的少年恭敬客气。
宋长尤刚刚走至宋府门口，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八岁小女孩立马从台阶上站起身，笑容满面的朝他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
男孩将沾染了死人血迹的手不动声色的隐藏进衣袖里，小女孩张开双臂紧紧将兄长拥抱住，小小的嘴巴轻轻嘟起，用略带不满的语气低声问道，“哥哥今儿个怎的一大早出去，这会儿才回来？”
“今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耽搁了很长时间，所以就回来晚了，捷时是不是又有书没抄完？等哥哥换身衣裳，在帮你抄…”
“才不是呢，”宋捷时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里面包裹着的是两块雪花酥，“昨儿夜里阿娘做了好吃的，我原想着趁夜拿给你，可阿娘说太
晚了，不许我出门，今日一早我去你院里，徽娘又说你已经出门了。”
说到这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候的失望，小女孩鼓起腮帮子，委屈的盯着手帕上放着的雪花酥。
片刻后，想起哥哥此时近在眼前，脸上的表情登时又变得高兴起来，她双手捧着手帕递上前去，小小的脑袋俏皮的歪着，“这个可好吃了，捷时特地留了两块，哥哥你快尝一尝。”
宋长尤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上很多的妹妹，耳朵里听着她嚅软天真不谙世事的童音，掩藏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一直以外人不可察觉的幅度轻轻颤抖着。
男孩蹲下身子，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哑着嗓子含笑道，“哥哥不喜欢吃糕点，捷时留着自己吃，好不好？”
“哥哥撒谎，”小女孩将手里捧着的手绢举得更高，“姨娘以前说你最爱吃雪花糕，捷时一直都记着的。”
因为一直惦记着一个人，所以才会一直记着一件事
，真正不喜欢吃糕点的不是宋长尤，而是宋捷时，因了赵姨娘从前无意的一句话，她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央着阿娘做很多样式的零嘴，在用手帕包裹着带给哥哥。
宋长尤看着小女孩手掌心捧着的东西，想到自己双手沾染的肮脏血迹，内心一时间百味橫陈，涌上喉头，皆化成难言的苦涩。
“人都是会变的，捷时，哥哥…是真的不喜欢吃。”
听见这句话，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顿时变得有些失落，她高高举起的双手一点一点的收回，好看眼睛里渐渐亮起朦朦胧胧的水光。
不忍心看妹妹脸上的失落，宋长尤咬了咬牙，迈开脚步率先进了府门。
“哥哥…”身后传来女孩稚嫩绵软的呼唤声，“不喜欢了也没有关系，若你往后有了喜欢的东西，我在让阿娘做给你吃。”
小小少年还未跨进府门的脚步猛地一滞，强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紧紧咬住下嘴唇，从齿缝里挤出一个
满含压抑和克制的“嗯”字。
八岁，还是一个尚不知人世愁苦的年纪。
今日，他的手实在是太脏了，脏到既没有办法伸出去接白色帕子上的雪花糕，亦没有办法同天真善良的妹妹解释自己掌心的血迹…
当然，他也怕吓到宋捷时，怕从此以后再也做不了这个小姑娘心底里面的好哥哥。
不喜欢吃糕点，人都是会变的…
说到底，只是不想让在意的妹妹看见他指尖沾染的鲜血，知晓他犯下的杀戮。
回到房间以后，宋长尤命徽娘打了一盆水，当他将双手浸入古铜色的盆中，半盆的水在一瞬间变成了殷红刺眼的颜色。
徽娘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用指尖捂住嘴巴，才不至于低呼出声来，抬眼看着仅仅只有十四岁的小小少年，瞧见他脸上同常时一样的漠然和阴郁，她的眼睛没来由的红了。
赵姨娘的离开，将这个孩子原有的单纯和童趣统统带走，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被逼迫着迅速成长起来的冰
冷躯壳。
一个为了阿姐不得不将自己雕刻成大人模样，却又只在阿姐面前才会流露出孩子气的尤哥儿。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