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句话刚说完,我鼻尖毫无来由的痒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蹭到了。
冰面上的气流瞬间就变了走向,在半空中一分为二。我起初还看的不够真切,低头才发现冰上映着一个半透明物体的影子。它静立在旁边,浑身影影绰绰至少有几十根触手。体型修长而庞大,有点像是猞猁和孔雀的结合体。此刻它半数以上的触手摇晃着,争先上前去,想要试探我的呼吸。
当然,是地上那个我。
与此同时我听见了羽织的惊叹,她在背后喃喃道:“这是古书上画的蜃啊……”
我像是凌空被人推了一把,思绪狠狠地跌在地上。只能看着那只蜃矗立在冰面上,犹豫着,试探着。想接近我又后腿两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下手。
过了不多时,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从江面那头踱过来一个人影,佝偻着背,看样子是个老头。背着手慢悠悠往这边溜达过来。说是散步,其实只用了半分钟不到。他就空降在蜃妖和“我”的面前。见状啧啧了两声:“这不是河神家的孩子吗?怎么搞得这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明显是老狐公的声音。他嘴上说着,眼神却在瞟那只蜃。毫无疑问他也能看到蜃的本体,而且在试探对方的态度。两人就站在那里不动,你不来我不往,跟打擂台一样。看的我几乎吐血,难道这两个人谁也不打算救我。就打算让幼年状态的我活活冻死?
虽然时间隔了一百年,但老狐公这种极品古董是不受时间控制的。多管闲事可能也是祖传的,从那只蜃到这只蜃,从怀表的来历到飒瞳的身世,哪里都有这个老东西的插手。我曾经纳闷他为什么从我未成年起就关心我的婚姻状态,还故意丢了一个妹妹给我。现在想想蜃妖说的话,难道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和蜃这一族有交集了?
可那天日和坊催眠我的时候,已经明确的说过蜃灭族的事实。我在抚江住了一百多年,见过的顶多只有那一只,还是被雷劈过的不完全体。而且他们坚称飒瞳也是蜃。这个已经濒临全灭的族群,居然足足留下两个漏网之鱼在抚江。眼下老狐公又碰到了第三个?
我不敢再想了,只能收回思绪去看老狐公。心脏却在暗中狂跳,也许根本没有第三个。蜃这么稀有的东西,又是历史公认被全灭的种族,活下来两个已经是万种之一的几率。那站在我面前的,很有可能就是飒瞳——她把自己伪装成黑鱼前,原本的最初形态!
我和她的初见不是在十六年前,不是在水下宅邸。她也不是刚成精的婴儿黑鱼,而是活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蜃,经历了灭族的恐怖与苦难,从异界的门里挣扎逃脱,在冰面上遇见快死去的我。
后来才有了老狐公的送鱼上门,才有了后来的收养。飒瞳和我一样学不好水系法术,爸妈认为她是成精年龄太短,修习的时间不够。但只要稍微参考一下蜃妖的实力,被天雷劈过的状态下还能轻松掏出我的内丹。飒瞳所做的,应该是在隐藏自己。她是故意什么都不学的。
我的内心五味陈杂,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再看下去了。既然我当时没有死,应该是有人救了我。至于那个人,是飒瞳,是老狐公,还是爸妈。有必要再追究吗?
羽织却突然推了推我的肩,颤抖着说:“萨摩,它出来了。”
我抬起头,眼里的落日余晖被一片阴影骤然遮蔽住。
在黄昏与夜幕的交界处,那只蜃的真身完全出现了。之前在冰上的倒影只能算杯弓蛇影,实际体积比我估计的至少大了两倍。猞猁般的头颅上绘满花纹,从耳尖一直延伸到腮下。雪白的皮毛上仿佛坠着金子,那些触手众星拱月似的围绕在它身后,反而像是另一种形态的尾巴。和蜃妖那种粘腻、病态,章鱼般的形象不同,这头蜃才像是真正的上古生物,威严狰狞的妖兽之尊。充满摄人的威力。当它蓝幽幽的瞳孔扫向我时,我竟然感到了窒息般的压迫感。
好在蜃的目光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它抬起左爪的指尖,轻轻按在幼时的我身上。那层冰壳被它指尖流出的白色雾气包围,立刻就整片整片碎在地上。一直昏迷不醒的“我”,竟然摸了摸自己脑袋,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蜃妖眼中流露出意外之情,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醒来。左爪轻微一合,那缕白色雾气就一股脑儿地顺着缝隙钻进我后脑。它抬起爪尖,迅速胡乱地涂了一个图案,形状跟虫子爬似的。然后合掌,压下去。样子跟施咒差不多。那个乱糟糟的图案融进我眉心,不多时就消失了。
在这之后,地上的我睁开眼睛,样子变得有些呆滞。瞳孔没有聚焦,仿佛在看着天出神。不知为什么,老狐公和蜃却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蜃妖开口了,是个细细的女声:“你把他带走吧。为人父母生下的孩子,我没有不救他的道理。只是我行踪不定,怕他认出我惹祸上身。所以把他今天的记忆抹除了。伤口再养几天就能痊愈,对他的成长没有任何影响。你把他带回去,这条江的河神也会对你感激不尽。岂不两全其美?”
老狐公呵呵笑了两声,把发呆的我抱起来。“可这孩子父母问起来他如何受伤,老朽怎么回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