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 唯独思念能够超越生死。”
千代的意识沉浸在浩瀚无边的海水里, 只觉得冰冷宛如附骨之冝般缠连着骨,那种森然的寒意让她的意识无法苏醒, 只能随波逐流地漂浮。
浑浑噩噩之际,她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谁在呼喊自己的名字,一片混沌中似乎看到那被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少年的身影, 他大喊着什么,朝她伸出手来——
“焦冻!”
千代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但少年的身影已经转瞬消散,她只能徒劳地抓住冰冷的水流, 任由那些握不住的过去从指缝间流逝。
她刻意保持的、如死水一般平静的心湖泛起了波澜, 于是无坚不摧的心脏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那些隐藏得很深的悲伤如血液般汩汩渗出。
“焦冻!”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在黑暗中兜兜转转,那早已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安心的温柔声线第一次染上了焦急, “焦冻,你在哪里?焦冻!”
没有回复,没有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自己。
千代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半晌, 她才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 咬牙将那哽咽在喉咙口的悲泣尽数吞咽了下去。
不能哭, 不能哭——
千代嘴唇微微颤抖着向前走去,四周都是一望无边的黑,没有半点的光亮,看不见起点,更看不见终点。
没事的,没事的,她安慰着自己,只要一直保持心如止水,就不会感到疲惫,只要不回头去看,就还能勇往直前。
【……】
少女笔直得风雨难折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里,许久,黑暗中才突然响起一个冰冷而又机械的声音。
【……居然能找到这里,真是可怕。大人,您这么做是逾距了,作为她的引导者,我会很为难的。】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
轰焦冻愣怔地放下了手,异色的眼眸微微失焦,他后退了一步,咽喉上下滚动,半晌,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分明看见了,银发金眸的少女沉在漆黑的深海里,那不曾改变的眉眼间尽是抹不去的疲惫,像被人折去羽翼的夜莺,在海水的托扶下缓缓沉入海底。
理智的丝线紧绷如弦,断裂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青年还没回过神来,身体便已经追逐着那虚幻的影子,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你还没有放弃吗?”遥远而又威严,仿佛自太古而来的空灵之音,仿佛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七年了,你一直不曾放弃,这样的执着实在罕见。”
“那个巫女,吾在她看取的记忆碎片里加入了薇拉的记忆,吾以为你知道了这些就能安心一些,回归你原有的命定轨迹。”
“吾不明白,凡人的执着来自何地?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她也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如果说,你对她的怜惜源自你体内那份英雄的天性,那吾也已经将真相告知于你,知晓她并没有死去,而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何你还不能放下心?”
“吾认可,爱很伟大,亦应纯粹,但是年少时懵懂的爱恋本就不够成熟,放下亦不会太过痛悔,不是吗?”
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青年安静地站在原地,他抬手握住了脖颈间的十字架,那是他在这些年来逐渐养成的习惯,握着她赠予的光,才能勉强得到几分慰藉。
青年握着十字架的手臂上,苍青色的刺青一点点地蔓延,可是在触及十字架的瞬间,又一点点地消散而去。
“我不知道。”青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回荡,他站在眠之家的荆棘丛里,微微仰着头,望着黑暗的穹顶。
“身为英雄,应该要有失去某种珍贵事物的觉悟,但是直到她走了很久很久,我依旧无法忘怀黑暗是如何从我手中把她夺走。”
青年纹着刺青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左脸的疤痕,语气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爱她,但是我知道她是我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烙印脸上的伤疤能够如同头发和眼眸的颜色一般被逐渐习惯与释怀,遗落的心脏却无法让人习惯这样的痛苦以及空洞。
轰焦冻很恋旧,恋旧而且长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厌倦,他偶尔也会想,自己如果不曾生下来就好了。
其实,最初的最初,安德瓦和轰冷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糟糕的。
那时野心还未膨胀到无可救药地步的安德瓦,对自己的妻子虽然冷淡,但言行举止还算得上体贴温柔。
那时候的轰冷和安德瓦,虽说不上恩爱情种,但也是相敬如宾,日子平顺,即便生下来的几个孩子都没能达成安德瓦的预期,但他实际上也有心理准备的。
——如果不是这样,轰冷恐怕早就疯了。
这样的家庭关系真正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是在轰焦冻诞生之后。
生来就拥有一切的男孩,被狂喜的安德瓦视作登天的阶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的重心向这个孩子不断地倾斜,最后原形毕露。
如果轰焦冻不曾出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