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泰十八年秋,八月十四日晨,谨亲王府。
乾隆摸了摸自己昏昏胀胀,还有些疼的头。暗叹真的是老了,不过是寿宴之上多饮了几杯,竟然难受至此。
想当年……
感慨未已,他身边的福晋富察氏就微笑着递过来一杯暖蜜水:“爷可真是,心情再好也不该放纵贪杯呀!到底岁月不饶人,您这眼看着都要六旬了呢!”
六旬???
乾隆拧眉,冷冷一眼看过去。心说朕昨日才过完六十九生辰。举国同庆,四夷来朝。怎的一觉醒来,还年轻了十多岁?
结果入目所及之处,竟是个发微白,一笑眼角皱纹明显,看着至少四十的老妪???
再看周遭环境,虽清雅有余却富丽不足。跟他金碧辉煌的养心殿完全没有可比性。
乾隆大骇,面上却不露分毫。
但富察氏与他,好歹一辈子夫妻,又岂会丁点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只是昨日,乃他五十九岁生辰。按着时人过虚不过实的传统,这就是六十寿辰。
太上皇与今上驾临谨亲王府,今上亲自举杯为他四伯庆生,王爷满心激动之下多饮了几杯。
富察氏只当他酒意未散,还有些怔忡。遂也没多在意,还把手中的杯子往前送了送:“知道您不是贪杯,是心中欢喜难以自持。到底太上皇跟皇上不计前嫌,亲自与您贺寿来了呢!”
见他眉头拧得越深,富察氏还以为自己所言勾起了人家当年心伤。
毕竟……
若非当年种种,自家爷才是被先帝看重甚至秘密立储过的啊!
结果造化弄人,竟然成如今这般模样。富察氏摇头,晃去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只柔声劝道:“知道您不喜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妾身不絮叨了好吧?您别任性,快喝点子暖蜜水润润喉。妾身这就吩咐厨下,给您呈醒酒汤来。”
乾隆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喝什么暖蜜水?
他只发挥出七十来年,已臻化境的表情管理能力。尽可能自然地扶了扶额:“不必,爷就是多饮了几杯。到底有些难受的慌,再略躺躺就好。”
“这……”富察氏有些迟疑地蹙了蹙眉:“不然爷略歇一日,妾身打发富贵给您往园子里告个假?您昨夜没少饮酒,一时没醒过酒来。缺席个把次早朝,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富贵又是哪个?
他惯用的大太监是李玉啊!
乾隆心中越发惊骇,面上却不漏分毫。只略点了点头,满满宿醉难受不愿多言的样子。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戒酒复饮,再戒再复饮的路上反复横跳。循环往复之间,酒瘾甚至比当年的太上皇还尤有过之。久而久之的,富察氏也就懒得再行劝慰。
特别麻利地告退,还极为体贴地关了门。
乾隆侧耳倾听,确定门外确实无人之后。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赤着脚下了地。
往窗边紫檀嵌八宝玻璃梳妆镜面前一站,差点嚯的一声喊出来。
这镜子,这镜子好啊!不但大又平,还特别的清晰。人往跟前一站,真纤毫必现!乾隆甚至能看清楚他眼角细微的褶皱,还有那眼角眉梢之间满满的惊愕。
好在他还是他,只是瞧着年轻了几岁。
瞧着那月亮头,就知道他人还在大清。再转转,看到墙上挂的,他亲笔所书的字画上面也盖着弘历的章。
等等!
嘉泰十年,谨亲王???
嘉泰是什么鬼?他,他不但没有登基为帝,还被封了个极有歧义的谨字???
谨慎的谨!!!
就好比寒冬腊月里,兜头一盆凉水泼过来。透心彻骨的凉,冷的浑身发颤。
偏偏脑袋空空,没有丝毫记忆。完全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怎么好生生的,他竟然没有继位而成了这见了鬼的谨亲王。
明明雍正十一年,他跟五弟弘昼一道封了亲王。五弟封号为和,和为贵的和。而他,则是宝亲王,大宝的宝!!!
而且刚刚那妇人所言的太上皇???
难道皇阿玛竟还健在?
可不对呀!
他老人家康熙十七年生,跟自己差了三十有三。而刚刚那妇人言说他眼见着快六十,若皇阿玛健在,可就九旬人瑞了!
这微乎其微的可能,直接就被乾隆给略过了。
猜也猜不到,问又不敢问。唯恐露出马脚来,被直接一把火给烧了。这边死透了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他的养心殿。
现在,乾隆只盼着自己时不时写个诗,抒发下心情的习惯还在。
咳咳!
主要是当年的诗稿也还在。好让他多多少少,心里有个数。
想到这里,他就开始目光梭巡全屋。虽然这是卧室,但是他一生写诗数万。佳作无处不在,卧室里也该很有一部分的。
只是还没等他找出个结果,房门又吱嘎一声被推开。
刚刚那妇人又笑容温婉地走了进来,见他赤脚站在屋地上。赶紧拧了拧那秀气的眉:“秋日寒凉,爷怎么还赤着脚?快快穿上鞋子,莫染了风寒。”
“不然太上皇急切,肯定得驾临咱们王府。万一一个不慎,被您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