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凉薄之语……
谢渊心中亦然无奈。
可否换一个事件再心态凉薄?
寻常男儿提及天下之事,尤是匡扶拯救天下,不是该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若大唐倾覆,恶人谷又能如何?”
姜晨停了脚,望着乌黑夜幕边那一道极淡极淡的天光,神色难辨。
谢渊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一身的白衣被夜风柔柔吹起,却像是被带入了一片深沉的阴郁中。游离在晨曦下的黑暗之中,无法脱离。
令人觉得,异常伤情。
他才发现,这一场血雨腥风,王遗风的身上,却没有沾上半分血迹。他似乎分外不喜鲜血沾身。
良久沉默。
夜里寒风,吹得人心也凭空而生凉气。
地面未散的雪色散着惨白的光,照的人脸也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姜晨收回了视线,微微垂眸,漠然道,“生与死,本就是平常之事。红尘俗世,与超然外物,于生死,都只是同样渺小尘埃。”
所以,何必纠缠。
谢渊觉得他就是说了这个意思。
这样一低头,淡薄的天色下,披散的长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的神色再难看清。谢渊在他身侧,听闻此句,不禁就想要看看他是以何等心态说出这般漠视人命的话,可他看不清,“生而为人,难道谷主就能看着百姓死去无动于衷?”
姜晨道,“人?”他唇间发出一声类似于讽刺的笑,“阁下难道不知,有时候,相比于蜉蝣朝生暮死,人就是因为活的长久,所以才会经历太多的痛苦。”
“……也许下辈子,他们会过得比此世更好,不是么?”
谢渊皱眉,“谷主休要岔开话题总谈轮回转世,人之一世,本就一世,能活此生,不悔足矣,何必关心空泛不知是否存在的下世。”
姜晨不置可否。
“你可还记得上辈子的事?”
“……”谢渊觉得,王遗风怕是已经疯了。为何前言不搭后语,总讨论这些莫名其妙的神怪之事。
“可想过上一世的自己?”
“此身生而为人,上一世,却可能为琴,为花,为树……成仙成魔,一念之间。有人此生还在追求所谓天下之正,诛尽妖邪,转世却记忆顿失成为妖魔……”
谢渊觉得他越说越玄乎了,但是他却忽然生不出任何打断他的想法。看着这样的王遗风,谢渊突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好似是真的为此疑惑。
“曾为人魂,又做妖身。不同的身份,他是否还是当初之人?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姜晨忽而摇了摇头,自己哂笑,缓缓说道,“不到生死交替之际,终究无法得到答案。可若得到了答案,却早已过了苦苦追寻答案的身份。天下万物,皆要维护己身生存。人之贪生,与他物畏死,又有何区别?”
谢渊当即无言。
姜晨亦然不语。他脚略用力,转瞬之间,已消失在青龙飞凤的屋檐勾角。
谢渊一呆,下意识伸出手要拉住他,想要说些什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就看他如此走远。
所谓的转世。
他人之转世,是一片白纸从头开始,所作所为,皆是本心而定。可笑是他,既不是前尘尽忘的归零,又没有平淡安宁的幸运。
凡一死去,就再次重置生死的答案。
世人常指着他的鼻子喝骂,指责他是恶贯满盈虚伪奸诈的小人。
恶么?
所谓恶,所谓利欲熏心。
他们又何尝不是。
所有人的手上都沾了同类看得见,看不见的鲜血,唯有多少之分,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天下黑白,皆为逐利耳。
所谓善恶。
他根本不需要再去追寻一个明辨的答案。
他恐怕不会再忘记这一点。
……
李承恩与姜晨分道扬镳后,径自回去处理天策府之事。
萧沙已死,那诡异傀儡的线索断了。
他原本还期待着王遗风能以红尘之术从萧沙口中问出些许线索,结果才不过一盏茶,他竟将萧沙逼得自尽了。
萧沙死的这般简单,要不是已从谢渊口中得知王遗风和萧沙苦大仇深,他就真要怀疑王遗风是故意掐断线索了。
当然,李承恩是不会知道,萧沙如此轻而易举选择自尽,又经历了何其复杂蜿蜒的心路历程。
他本是个枭雄,不会轻易地选择自尽这种死亡方式。但他选了,无非是觉得他幸运到还能再重来一次。
能重来一次?
以姜晨看,没那么简单。
从萧沙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李承恩望着桌案上厚厚一摞军情要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来此次贸然攻击大光明寺,遇上了那些诡异之物,损失怕是不小。
他走到桌边,刚刚拉开木椅要坐下,红木门哐一声巨响,被撞开。
李承恩抬眼一看,竟是秦颐岩!
他却不是之前那般规整模样,此刻衣衫破烂的,鲜血淋漓地扶着门,看到平安无事的李承恩,眼神一亮,仿若回光返照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