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日,新科进士拜谒孔庙,行释褐礼。
苑咸把粗布衣服脱下,换上了大红的官服。等四月初去吏部文选司登记完,他就能领到工部营缮所的宅邸,这几个月的俸禄攒攒可以买几个仆人,到时便能把嫂嫂接到京城来享清福。从榆林到京城,先是陆路后是水陆,这一趟下来要花十多两银子,要不是能蹭个漕运的船就能省下来。
他想着就看向了簪花红袍的张默重,张家是大粮商,应该有漕运衙门的关系。
“张兄。”苑咸走向张默重身边的人群,极其自然的插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远远看着就觉得热闹非凡。”
张默重一看是榜眼,就笑着回答道:“我们在聊画。”
“什么画?”苑咸边问边想怎么把话题引到漕运衙门上。
张默重道:“也是一桩奇事吧。我们的同年,郑乱萤,琼林宴那天他在运河边画了一幅长卷,从早上画到了晚上,这事你知道吧。”
“琼林宴他遣人给座师送的那封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运河边画长卷这事我确实不知。”苑咸顺口就把话题转到漕运上,“不过那运河的漕运确实繁华,漕运衙……”
终于把话题转移到漕运上,他正感到几分高兴,就听见旁边有人高声朗诵,完全压住了他的声音。
“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行吟图画,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倦不得卧,三不堪也。赋性疏散,不修边幅,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四不堪也。素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失礼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五不堪也。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
苑咸看过去,朗诵者是三甲的李珩,陶醉得摇头晃脑:“郑乱萤这封拒官书,这处七不堪最妙。明明是向座师自诉其短,不堪为官,读起来偏偏洒脱超俗。”
“李兄此言差矣,最妙处明明是托喻,清远雅致。此处行文之稍有偏差,就会显得过于峻切,像是告讦朝中诸位大臣。”他旁边的人反对道。
李珩横眉道:“告讦朝中诸位大臣……谁人不知郑乱萤为人清真介直,不与流俗伍。他为卫长风伸张正义,请求学政革掉那仇文昭的功名,更是有情有义不辞辛劳。以小人之心度朝中大人之腹,他们怎么会断章截句的怪罪下来?”
“谈文章就谈文章,如何扯到心胸,李太行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话题偏了,越来越偏,而且这两个人吵得快要割袍断义了,苑咸忙道:“张兄还未说画的事情呢。”
“郑乱萤此人谈资多,说起他来难免偏题。”张默重笑了笑,“郑乱萤画的时候,我叔父的管家就在场。那副画刚一画好,他就以六百两买下来了。回去报给我叔父,说花了一千两。我叔父收到这幅画,连夜派人装裱好,送到了印绶监的刘太监手里,当做今年的进献。那刘太监说不敢把这幅画进献宫中,当做三百两还款给了一盐商。盐商不懂画,嫌画没用,四百两卖给了手下一掌柜。那掌柜把这幅画卖给了古董商,六百两。古董商挂画叫卖,被一混在大户人家门庭的清客八百两买走。清客忽悠了我那堂弟,花了一千二百两买下了那幅画。昨天堂弟把那副画给我做贺礼,我叔父看见了觉得神奇,仔细一查,才发现这么个奇事。”
苑咸听了半天,一堆银子来来回回打转,这副画每到一个人手里都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也不知这么一圈转下来银子是多了是少了。想到最后,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什么时候他才能攒下来这么多银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第一个一千两还是要从漕运衙门身上省出来。
“兜兜转转的奇事。”他随意感慨了一句,又问道:“那副画都画了些什么,有画到漕运的船没有……”
张默重道:“释褐礼已经结束,苑兄若好奇这幅画,不妨一起来我府上看花。”
漕运衙门的事还没说,苑咸自然同意了,十多个进士就浩浩荡荡的去了张府看画。
打马过长街,张默重突然挑眉说道:“你们知道吗?琼林宴的前一天,好多人都看见朝阳公主从郑乱萤的住处出来。”
“这话不能乱说。”苑咸皱眉道,“朝阳公主与平南王世子大年初一成的婚,伉俪情深着呢,别妄议公主。”
张默重笑笑道:“怎么叫妄议?我已经授了御史,这叫风闻奏事。”
他一说原来假装没听到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谁小时候没看过戏里演中状元当驸马的故事,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虽不是状元却比状元名声大的新科进士,放在一起怎么着都引人浮想联翩。
张默重见大家都看他,他便又故意沉吟一会儿吊起大家的胃口,然后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驸马先去的郑乱萤家里,公主追着去的。”
“驸马好惨,估计是发现了公主和郑乱萤有首尾,去找那郑乱萤算账。”苑咸不禁感叹道。
“苑兄此言对公主不公,按照事实先后看,明明是驸马先去的郑乱萤家中,公主才可能是得知消息去捉奸的人。”一个带着闽南腔的进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