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那话自也是入了天子耳中的。
他听罢哼了一声道:“她摔过她生母的瓦盆,故而有此妄言。”
顾九娘的瓦盆,是由元羲亲自摔的。彼时元羲尚在稚龄,但顾家无人敢不把她当回事,故而她坚持要摔盆,终也由得她。
如今阳信自哀身后事,连元羲都表了态,天子自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当初他得到清风寨老寨主的基业,此后便一直厚待这位义姐,若她病逝,死后哀荣必不可少,怎可无人摔盆?
只陈良侯一脉已断绝,她之后也并未过继嗣子,他原是打算从清风寨旧部后人里头找一个给阳信摔盆的,如今么……
“元羲这样说,长公主可说什么了?”天子想了想,问道。
那人回道:“长公主只说‘有心了’,之后便睡过去了。”
那就是未反对,甚至她可能把元羲的话当成是朕的意思。天子在心中慢慢想着。
“宣昭宁公主入宫。”九五之尊吩咐下去。
结果传旨的中官到了昭宁公主府,未见着公主殿下,还是公主家令李大人接待的中官,喝罢一盏茶,公主殿下方才从外头回来。
见了宫中之人,她也不急,还同来人笑道:“待本宫稍稍收拾一番,再随公公入宫。”
传旨的中官代表的是天子的威严,却也不敢在这位风头正劲的帝女面前摆谱,恭恭敬敬道:“奴才便在此等殿下。”
元羲换了身衣裳,又稍稍收拾了妆面,便摆架同那中官一道入了宫。
天子见她姗姗来迟,便问道:“跑哪里去了?叫朕好等。”
元羲笑嘻嘻道:“府里那匹胭脂马在马厩里待得太久焦躁得厉害,儿臣带它出去溜溜。”
天子笑斥道:“你这人,当真在家待不住。”
元羲直接道:“我若在府中,日日有人来登门拜访。实在是烦不胜烦,这才跑到外头去。”
天子“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不是最喜欢热闹,怎的又不喜欢了?”
元羲道:“热闹太过,却也嫌烦。”
她自回了帝都后,从前相交的商贾也好,纨绔也罢,都上门来恭喜套交情,真真门庭若市。天子是知道的,只不过元羲这般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面
对君父全无遮掩之词,女儿的这番坦诚到底取悦了他。
他便又慢悠悠道:“你嫌烦,便去山上扰你阳信姑姑清静吗?”
元羲听了瞪大眼睛道:“父皇怎就这么想儿臣。是儿臣得了支顶级的玉山参,想着给阳信姑姑送去用罢了。”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亦变得缓慢:“父皇也知,姑姑是没多少日子了,想她一人在山上实在清寂,我便去看看她。”
天子自是知道阳信病情的,听了这话,便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可惜朕囿于政务,一直未曾去看她。”
元羲声音沉沉道:“阳信姑姑情况很不好,她自己亦知大限不远矣,已是准备下山回府,安排后事了。”
天子便扬声道:“何至于此……她是长公主,她的后事难道朕会不管吗?”说着,又压了压声音,问她:“元羲,听闻你在你阳信姑姑面前允诺为她摔盆,可有此事?”
元羲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是说过。阳信姑姑当着儿臣的面担心无人为她摔盆,儿臣又怎会无动于衷。父皇一直视阳信姑姑如亲姐,待之甚厚,我为父皇长女,为父皇和姑姑尽孝,也是应有之义。”
这番话说得倒也是入情入理,又兼透露了讨好君父的小心思,叫天子颇为受用。
天子便道:“你是好意,想叫你姑姑宽心,亦是代朕尽孝,朕自然知晓。但你是女子,若为你姑姑摔盆,朝臣恐有话说。”
什么男子女子,此事说到底牵扯的乃是长公主名下财产继承,其他都是虚的。元羲心里明白,嘴上却不以为然:“此乃天子家事,朝臣若真像街头巷尾的长舌妇般嚼舌根,那儿臣也没法子,只能任他们说去。且说到底,此事还是要看父皇和阳信姑姑的意思,只儿臣是这么一个态度,是不是真用得上儿臣,却还是两说。若真有需要,儿臣自也义不容辞。”
她一脸坦然,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这般可进可退的随意态度,倒显得天子为此事专门召她进宫有些小题大做了。
天子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此事等朕去看过你姑姑再作计较。”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复又道:“朕明日便要在朝堂上宣布新立少府、互市监诸事。茶马互市
之事,以后便交由互市监掌管,你不必再插手。”
话说得这般明白,元羲便也从命:“儿臣明白,府中还有些文书,届时整理好一并交给新任的互市监主事。”
天子温声道:“这上半年,你多番奔波也吃了许多苦头,接下来好好休息。如今天还热,朕手上正好有一座不错的庄子,可作避暑用,赏给你了。”
她露出笑容,欠身道:“多谢父皇赏赐!”
天子挥了挥手道:“退下吧,朕这儿还有一堆奏表未看呢。”
进宫一趟,得了一座园子,元羲坐在辇车里,慢悠悠地想着,明日朝会之后,公主府前是不是要门庭冷落鞍马稀了。
这一日便就这般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