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淮安王始终是面色平淡地饮着酒。
他风轻云淡的凤眸极其平静,对此刻帝王的表现无动于衷。
不会回应,也没有任何斥责与怜悯。
当初他离开京城,离开怀孕的妻子,是为了除去地方贪官,也是为了当初的约定,让这天下河清海晏,黎民百姓安家乐业。
这是当初,少年时的诺言。
皇帝答应过会派人好好保护王府,他自己也留下了不少亲卫兵,再加上山庄的人,确实绰绰有余。
然而山庄有奸细。
如若帝王保护人手足够,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没有,甚至听闻妻子动了胎气后急忙忙赶回京城,好不容易安顿好妻子,再次进宫见皇帝时,对方却躲躲闪闪,称皇宫也有刺客来犯,留给王府的人手已经是极限。
从那一刻起,就已心寒。
所以的愤怒指责尽数化为乌有,因无半点情谊,何来旁余情绪。
从此以后,只余疏离冷淡的君臣关系。
他能做什么呢?
是要和对方一刀两断,还是要就此兵戈相向?
说到底,也是自己看错了人,害了妻女。
两个小辈早已离去,楚庄主夫妇看情况不对,也先回了厢房。
淮安王眸光望向一旁,对着虚无处,声音轻淡,“您有何可抱歉的?”
他自然不可能挥刀相向的。
直接导致妻子落下病根以致于离世的那方已被解决,便是山庄奸细也被楚执清理干净。
他温润眸光此刻格外冷淡,“您是陛下,需要听话的臣子,若是有威胁便要提防乃至铲除,这已经对算是格外开恩了。”
向来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话里却带着嘲讽意味,似轻嘲,似淡讽,这样轻缓的话对帝王来说,不亚于某种重击。
“臣难道还能挥剑指向陛下吗?”
皇帝虽喝了许多酒,但在借着酒劲说了那些一直不敢吐露的话后,发觉对方始终保持无动于衷的冷静近乎冷漠,酒便醒了几分了。
他如今的身体最长也不过能再活个十年,而这十年唯有令人疲惫的谋算孤寂,没有壮志,孑然一身,日夜受着内心谴责,其实死亡反而是解脱了。
他说,“能。”
淮安王淡淡望向皇帝,“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往后多保重。”
皇帝沉默良久,慢慢站起身,尽管脑袋还有昏沉之意,但他依旧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姿态。
待他走到大厅门口时,淮安王忽地语气极淡地开口,“陛下若是再无情些,今日也不必对臣说这些话了。”
后面的未竟之语,皇帝已然意会。
帝王清瘦的身体微顿,他知晓对方是故意的。
用轻描淡写的话,一点点地牵扯出他内心的愧疚难安,令他日夜饱受近乎凌迟的折磨。
这便是淮安王对他的惩罚。
对方还是他的臣,不会谋逆反叛,仍旧会秉公办事,却字字诛心。
而自己始终无言以对。
如淮安王所说,若自己再冷血些,便不会受这些情绪影响。
可偏偏他这样的人,说寡情也寡情,说有情也有情。
也活该落得如此孤家寡人的下场,便是离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皇帝忍不住开口,“若是能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便好了。”
而大厅安安静静坐着的淮安王,淡淡开口,“若是可以,我只希望同师妹游览大江南北,不入仕途。”
也等同于,希望不要认识陛下。
这个温雅如玉的男人,为了自己最珍爱的人,露出了锋锐淡薄的一面。
以自己的方式,无半点血腥,却令对方感受到近乎凌迟的痛感,日日夜夜,永无止息。
*
七夕夜。
京城里十分热闹,街上男女大多戴上了面具,楚执和洛瓷也不例外。
他们租了一艘花船,船在水面上缓缓驶过。
水面上倒映着孔明灯的点点灯光,形成漂亮的波澜。
楚执和洛瓷并排坐在一起,他们手中各有一盏孔明灯。
洛瓷弯眸笑道,“师兄,我已经写好了。”
孔明灯内的心愿一般而言是不会告知的,就好似说出来便不会成真似的。
楚执眸子染着笑意,“我也写好了。”
他低下头望着手中的孔明灯,细细看了会儿,“一起放吧。”
他放过许多的孔明灯,写过最多的愿望便是她能再次出现在眼前,从前她未离开时还抱着爱慕心意,希冀孔明灯能使他心愿顺遂。
许是自己不信神佛,心不够诚,所以孔明灯每每带来的只有失落。
而此刻却迷信万分,在写心愿时藏着掖着不愿被她看到,不愿任何人知晓,抱着最虔诚的态度,以求心愿成真。
两盏孔明灯缓缓升上天空,升得越来越高,却始终没有分离太远。
楚执低声轻语道,“是不会离散的意思吗?”
洛瓷没有听清,“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他微微摇头,望着她轻笑道,“等明年的这个时候,便行嫁娶之礼吧。”
那时,她正好及笄。
洛瓷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