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地狱一般的煎熬,城里城墙无数具尸体被运走,城墙边幸存的百姓被引到城中单独的隔离地带,继续接受观察。
这些日子,京城的天气变化莫测,可能要下雨了。
若是雨水浇过几座小山一样的尸体后流淌到四面八方,太子下令即刻焚烧尸体。
从前的大小疫病,尸体都是深坑掩埋,这次苏冬青同吴太医再三叮嘱,吴太医和太子商量过后,才定下来这事。
和祖辈一样,大周百姓信奉落叶归根,觉得人死后应该回归大地,火葬是万万接受不能的。
吴太医对疫病的研究比普通人更加深入,他认同苏冬青所说的脏东西,明白人死后尸体里的毒还积聚着,这么多尸体如果处理不妥当,那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
本来以为此举会受到阻拦,但是丰城的人死了七七八八,活着的人已经麻木,没有人理会这些,火葬的事情没有遭到异议。
就这样,赶在下雨之前,义军将一桶桶的煤油倒入坑中,然后扔下火把。
通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映红了一双双疲惫又悲痛的眼睛,唯独没有悲悯。
因为管理丰城难民,义军中很多人也染上了疫病,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倒下,也许几天后,自己的尸体也会像这样烧成一杯灰烬。
这次和叛军交战,文天佑带走的人大半都是杨老将军的兵,也就是说,留守在京城的这些,更多的曾经是普通的百姓。
他们没有经过严格的规训,无法违抗上面的命令,不得已去接纳照顾难民,鼠疫这把死亡之剑悬在头上,很多人承受不住,很多没有逃跑的人也开始自暴自弃,觉得自己早晚会死,不再愿意佩戴口罩和手套,开始破罐子破摔的放纵自己。
苏冬青站在门口,看到义军一队人经过,有一个年轻人突然放声大哭,咬牙切齿的拽下口罩和手套,仍在地上,狠狠的踩踏上去。
天气炎热,带着口罩和手套闷热的厉害,再加上内心的煎熬和对鼠疫的恐惧,压力实在太大了。
痛哭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几岁,还是半大的孩子,下半张脸被捂的通红,他哭的嘶声裂肺,谁看了这一幕都无法不动容。
苏冬青站在那里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家人见状,喘气都轻了几分,生怕惊动她,更怕她开口要出去。
年轻的义军士兵哭了很久,苏冬青一直看着,始终没有开口。
晚上,吃过晚饭,小屋里亮起了灯,苏冬青坐在窗前,平静的在纸上落笔。
下雨了,潮湿的气息钻进房中,苏冬青执笔的手微顿,这个时候下雨,真的不好,细菌更容易滋生和传播。
伴随着这场不详的雨,苏冬青写好了两封书信,折叠好后,一封留在桌子上,一封放进怀中。
娘床上传来一阵清亮的声音。
苏冬青有些诧异,壮壮每天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坐到床边,苏冬青掀开帐子的一角,看到儿子那张可爱白嫩的脸蛋。
壮壮看上去有点困,眼睛都小了几度,但是却扭着屁股努力坐直,用手抹了抹脸,强打精神,仰起小脸,娘,你要去哪儿?
苏冬青愣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俯下身子,伸手将儿子抱在怀中,这世上可能真的有母子连心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她下定了决心,就被这小小的一团给察觉到了。
心里叹息一声,苏冬青温声问道:壮壮知道爹爹去哪里了吗?
怀里的软糯一团动了一下,小脑袋在她的胸口出点了点,知道,爹爹去打坏人,保护娘亲和壮壮。
没错。苏冬青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赞赏,你爹是个大英雄,所以身上的担子很重,他要保护的人很多,不能一直陪着你,你只要记得,你爹很爱你,他无时不刻都在想着你,就像娘一样。
窝在怀中的一团嗯了一声,听上去并不怎么开心。
苏冬青垂下眼睛,掩盖住眸中的水光,低声道:现在京城也出了个坏东西,娘想要保护你和家里人,得出去打败它。
胸前的衣服突然被抓紧,怀里的人抬起头,壮壮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望着她,干净透彻。
小家伙抿嘴,道:爹和娘都很厉害,一定能赢,我要赶快长大,保护爹和娘!
苏冬青心头一震,伸手摸着儿子软顺的头发,微微一笑,壮壮在这里等着,爹和娘很快就会回来。
小家伙努了努小嘴,娘,我在家等你和爹爹。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苏冬青哄着儿子睡着,径直向大门走去。
悄无声息的打开大门,刚刚从云层探头的月亮泄露了几缕光辉,苏冬青转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哥。苏冬青轻唤一声,这么晚还不睡?
苏冬桥走到月光洒下的地方,眼角面颊的泪光暴露无疑。
青儿五大三粗的汉子哽咽道:可千万要保重,我们和壮壮在家里等你。
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无法阻止妹妹这个危险的举动。
苏冬青点头,三哥,家里的事情就要你多操心了,我会竭尽全力,和义军一起消灭鼠疫。
说完,转身便进入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