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宫东偏殿。
内殿中,陆远双手抱拳枕在脑后,躺在轩窗下陈设着的一张紫檀木矮榻上,闭着眼睛,小嘴儿一张一合,慢慢地背着玉蔻之前教过他的《千字文》中的内容:“日月盈昃,辰宿列张。”[1]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一个通体碧色,小脑袋上,黑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看起来十分机灵的鹦鹉,一板一眼地跟着陆远读。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闰余成岁,律吕——”跟着念到一半时,鹦鹉忽然间看见了玉蔻的身影,它顿时忘了陆远刚刚教的句子,叽叽喳喳地念起了它最先学会的那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笨鹦鹉,教你念都不会,又念回那句了!”说着,陆远唰地睁开双眼,视线,不经意对上了刚刚才踱步进了内殿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她平日并不爱穿的天青色的曲裾,上面素净得没有多少绣纹,只衣领、袖口,勾勒着些许祥云纹样。
她有着一张他想念了很久的容颜。
陆远原本翘着的二郎腿上,一摇一晃的右腿,顿时忘了摆动。
看见小家伙一望见自己后,就呆得跟个木雕似的,眼睛发直,话也不会说了,玉蔻微微一笑,忍不住打趣他:“怎么,几天不见,阿远不认识我了?”
这,是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阿母的声音,还看见阿母向着他走来?
陆远的心里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好像瘦了一点儿,阿远这几日没有好好用膳吗?”走到矮榻旁,弯身坐上了矮榻边沿后,玉蔻看了看陆远养得白皙了的小脸蛋儿,黛眉微蹙。
真的是阿母!
近在耳畔的声音,让陆远有了真实感了。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后,扭着小身板儿,就想投进玉蔻的怀里。
跟在玉蔻的身后进了东偏殿,现在正站在矮榻旁边的小月,瞧见了陆远的动作后,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她连忙出声阻止道:“阿远不可!”
将将要投入玉蔻的怀里的陆远,硬生生地顿住了身子。
他微仰起脑袋,看向玉蔻的那双圆圆的双眼里面,隐隐地,浮着些许委屈。
“小月你别一惊一乍的。”掉头严肃着脸说了小月一句后,玉蔻正过头来,抬手搂住陆远的小身板后,微一用力,便把陆远给抱到了自己的双腿上坐着,“之前我有点急事,离宫匆忙,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一声,阿远有没有生我的气?”
玉蔻知晓拓跋勰在战场上中箭后重伤的那一日的十天前,陆远的外祖父郑神医,便因为需要给沈相国采摘一味十分重要的药引,而由几个人护送着去了之前的鹿谷山那一带。
欲进离鹿谷山不远的一座山的深处,寻找药引。
郑神医走了后,便再没有传过任何消息回来,所以当玉蔻听闻拓跋勰病重的消息后,没有想着想什么办法再度请郑神医出马,去武皋为拓跋勰诊治——毕竟,郑神医的人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找到——第一反应,是想立即赶去武皋,陪在拓跋勰的身边。
然后,才是让刘德才派了一队人马,去鹿谷山那一带找郑神医。
至于陆远,郑神医既然不在相国府,她再让人把他送过去,肯定不合适,便没有多做安排,就让他留在了宫里。
反正,她走了,还有绿柳等人可以照顾他。
“阿远为什么要生气?阿——美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啊!”陆远糯着声音回了玉蔻的问题后,垂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小声补充了一句,“阿远只是,想美人了。”
陆远称呼自己时,喊出“阿”字后,虽然微顿了一下便改掉了,可正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的玉蔻,又怎么可能没察觉?
之前,陆远喊她时,也曾这样喊错了一个字后,再改过来过。
那个时候,玉蔻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却忽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感觉,自己似乎,太委屈了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等晚上,自己见着了大王后,就把自己认了阿远为义子的事情,告诉大王吧……
想罢,玉蔻放在陆远的后背上的右上往上移了移,轻轻地揉了揉他头顶乌黑的头发,温柔地说:“以后就直接唤我‘阿母’吧。”
“可是美人你不是说人多的时候,我不能这样喊你吗?”陆远瞬间从玉蔻的怀里仰起了小脑袋。
说话时,他的圆眼睛还往旁边原本侍立在东偏殿中,等候他的吩咐的两位年轻宫女的身上,瞅了瞅。
玉蔻没有回答,反而问了陆远一句:“阿母那样要求你,你有没有觉得委屈?”
“不委屈啊!你是我的阿母,不论我怎么唤你,你都是啊!”
是啊,她既然认了陆远为义子,那么,便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不论称呼如何。
只是,通常情况下,小孩子不能明白大人的一些苦衷,于是遇到这种问题时,很容易的,就觉得自己委屈了……没想到,阿远,说话的声音明明那么懵懂童真,却能拨开云雾,直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