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天黑得早,寅时刚过,金乌便落下了西山,只余火红色的晚霞铺满天幕,流连不散。
一家又一家的大门从里合上,慢慢地,整个涯石街,只剩下街尾的莳花馆还洞开着院子的大门。
略略有些特立独行。
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今日对于莳花馆来说,是一个大日子——
莳花馆历届群芳中最美的一位淑女,玉蔻的初次敬茶之日。
前朝中期开始,江南一带兴起了一种畸形的行业:客商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容色美貌的女童买回去,集中起来请人教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待得她们长成了,再卖与贵人、富商作妾,或转卖至秦楼楚馆[1]。
初时,客商从贫苦人家买到一位女童,不过十几贯钱,待其长成了卖出去时,最低百来两,最高,大几千两白银也不是不可能。
完全是暴利。
一些黔首见此行当有利可图,竞相效仿,及至今时今日,此风气不仅丝毫没有颓败,反而蔚然成风。
连北方的东莱郡,都兴起了一个莳花馆。
而“敬茶”,便是这一行中的暗语,当客商囤积的淑女中,有年满十五者,便得开始“敬茶”。
说是“敬茶”,其实是淑女出去拜见了客人后,在敬茶时按照老媪的指示,或走几步让客人查看步态,或转身让客人观察身姿……不得不如一件货物一般,在客人面前全方位地展示自己[2]。
……
“哗啦——”
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过后,玉蔻自浮着一瓣瓣红色梅花花瓣的长浴桶里面,步了出来。
她身段婀娜,通体肌肤如玉似雪,没有半点斑、痣,抑或是伤疤,显然是这些年里,都被人当成了花骨朵儿般非常宝贝地娇养着。
橘黄色的烛光照过来,她身上残留下的水珠儿莹莹地发着光,仿佛天上的女神仙下了凡尘,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浴桶旁,长着圆圆脸庞的侍女,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看得呆住了。
玉蔻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起右手,在侍女的面前上下晃了晃:“小月,醒醒。”
“小月又看呆了,哎呀,淑女你这么怎么美呢?花容月貌,冰肌雪肤,浑身上下简直没一处不完美!”回过神来后,小月讨好地笑了笑,上前两步,双手举起自椸枷上取下的云白色布巾,覆到玉蔻身上,轻轻地帮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还感叹,
“就连我这个女子看了淑女,心儿也扑通扑通直跳呢!”
刚展开双臂,让小月方便擦拭自己胳膊的玉蔻,听罢小月的话后,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儿:
外人不清楚她的情况,她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她那一身嫩汪汪的肌肤,和初生的婴儿的娇嫩肌肤相比,恐怕也逊色不了多少,但那又如何?
肌肤超乎常人的娇嫩所带来的,除了美,还有稍稍用点儿力一压,一捏,一掐……便红彤彤的一个印子。
这样娇弱的身体,如果是生在富贵之家,倒也不妨事儿,以她的门第,绝不会给人为妾,必定会是嫁人为正妻,而为人正妻的话,不论她的夫君对她的感情是深是浅,看在她是他的妻子的份儿上,他无论做什么,必定都会顾忌上三分。
在房事上,想必亦会如此。
那样,她就算是身子娇,房事时,应该也不至于承受得太过艰难。
可世间,却没有如果。
现实中的她,只是一个七岁时,就被假母卖入了莳花馆里面的,连名字也被人改了的,玉蔻。
她的身份卑微如草芥,她的人可以被莳花馆的馆主像货品般出售,她今后的一生,是好过,还是不好过,都得看等会儿她出去敬茶时,买下她的人是善是恶。
如此,纵是她有倾城之姿又如何?
还不是逃不过命运被他人握在掌心的宿命。
.
翎萃阁。
领着梳洗打扮完毕的玉蔻到了第一位公子所在的房间门前后,赵媪停下了脚步。
侧过头,看了看玉蔻娇嫩白皙的脸庞,赵媪好心提点了她一句:“敬茶时的各种规矩你之前已经学过,老媪我在这里也就不多说了,只一点,玉蔻你等会儿千万要注意则个——
勿要畏手畏脚,无论你心中是否忐忑难安,都必须力持镇定,按之前学过的敬茶规矩行事,可明白?”
玉蔻郑重地点了点头:“玉蔻明白。”
赵媪满意地颔了颔首,正过头去,抬手推开面前的雕花木门。
在一张黄花梨木矮几旁坐着,正漫不经心地喝着碧色茶盅中的茶水的、梁铠听见开门的动静后,倏地抬起头,望向门口——
女子穿着一袭大红色的绸衣,其上以金线逶迤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着的牡丹花,她微微垂下了头——莳花馆的规矩,淑女敬茶时不可以抬头直视客人的面容,只能客人看淑女——由此突显了出来的额头上,肌肤皓白如雪,如柳条儿般的一双黛眉间,那用胭脂点了的落梅妆艳红欲滴,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目光。
梁铠一呆。
看见梁铠的反应后,赵媪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玉蔻却对梁铠、赵媪两人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