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茵巷,升道旁,一张印有密密麻麻名字的橙红色大榜被两个官爷啪叽一声贴到墙上,马狗蛋和马翠花手里揪着袋韭菜,分别骑上他们大哥哥和二哥哥的肩膀,被带着挤进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昂着脖子去望那榜子。
从最后一名往上看,瞅啊瞅,都把第一名都瞅完了,也没看见“马大润”这三个字。
马翠花瘪了个脸,“啊,糖葫芦吃不成了。”
马狗蛋用小指头戳她脑门,“吃吃吃,你一天就知道吃!三哥哥都落榜了,你还吃个屁的糖葫芦,回家啃窝窝头去!”
马翠花被他说得眼泪花在眸子里转。
马铁柱和马富贵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他们抱回牛车上。
太阳快落山之际,老母牛踩着笨重的蹄子,才算将四人拉回马家村。
远远地看见一群彪壮结实的汉子丢了手里的铲子和斧头,扯着衣服边一拉,把衣裳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噗咚一声,把大汗淋漓的自己跳进河里,三两个拍着胳膊打起了水仗。
其中一个,马翠花和她的三个哥哥再熟悉不过。
“三哥哥真是的,发榜这种大日子,他还能有心情下河玩水。”马狗蛋皱着一张脸,像拉不出来粑粑一样难受。
马翠花“唉”了一声。
牛车驶到河边,马狗蛋对着河里游得最欢的那个赤胳膊赤胸的壮汉喊了一声,“三哥哥!”
壮汉扭过头,是一张无比帅气的脸,即便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他那双比女人还美的桃花眼和他那双立挺挺的大浓眉,足可以把村里的小姑娘们都勾了魂去。
瞅着这张脸,马狗蛋心里想:唉,要是能靠脸吃饭就好了,还考啥科举啊。
马大润甩了甩湿答答的头发,手捋到额尖,将湿发整个顺到后面,从河里游上岸,捞过河边的衣裳胡乱擦了一把头发,将裤子穿上,把衣裳往肩头一搭,他扬了一下眉,朝马狗蛋他们走过去。
“瞧你们那表情,我又没考上?”马大润勾着唇,跟在说“你今天又要吃饭了?”没什么两样。
那没所谓的态度,那淡定的反应,令牛车上的四个人额头飘出几条黑线。
马铁柱缓了一会儿,不唠叨也不埋怨,说道:“没事儿,下次一定考中。”
马富贵:“是啊,这个还可以再考的嘛。”
马大润挑眉一笑,“下次?”
他脚一蹬,将地上的锄头跷到手中,握着锄头往前走,背着身对马铁柱和马富贵说:“没有下次了,我啊,跟你们一样,干活的命,舞文弄墨不适合我。”
马铁柱:“……”
马富贵:“……”
马翠花皱着脸:“啊,我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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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润的父亲曾十二岁就考中秀才,风光过一阵子,可在此之后,考了半辈子也没能中上举人,又一心钻在科举这条道上,不想着混个老师或者书吏养家糊口,觉着浪费时间,生活用度全靠朝廷微薄的补贴和马大润她娘种田苟的那点钱。
他寒窗苦读、悬梁刺股把自己搞得快要断气的时候,紧紧拽住马大润的手,说完“三儿啊,你一定要高中,至少得当个探花,不然我泉下无眠啊……”这句,才舍得咽下最后一口气。
因为他这执念,全家都把马大润当成未来探花郎供养,满心满眼地希望他出人头地,马大润也从小比别个儿聪明,三岁能墨,七岁能文,是马家村里的小神通。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小神童一连考了五次,也没能考中秀才。
如今小神童哪里还是小神通,早长成一拳能将柴劈成两半的糙爷们了。
马大润不管身后四人的反应,只觉得考试这玩意儿贼几把浪费时间,不如多种点韭菜拿到城里去买。
他吊儿郎当地扛着锄头,踢着石子儿往家里的土屋走,半道遇见村里的马冬瓜,跟他唠嗑起来。
马冬瓜说他要娶媳妇了,是村尾的马冬梅,他说他们两个是天定的缘分,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冬”字。
马大润“呵”了一声。
这当儿,前方响来哭丧声,马大润和马冬瓜勾头望去,是送葬仪队。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得小脸惨白的少女,她披麻戴孝,一身缟素,手上抱着一块灵牌,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与她身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群人形成鲜明对比。
从马大润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少女的半张脸,孝帽遮住了她鼻根儿上面的地方。
可少女走路的姿势,她的神态,她抱着灵牌的双手,她微垂的小脸,她微抿的唇,都在强烈地吸引着马大润。
在这样极不合适的场合下,马大润一颗心,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无法自拔地吊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问。
马冬瓜“哦”了一声,说道:“隔壁村死了人,这要拉到山上去埋呢。”
“那姑娘是谁?”马大润定定地盯着素衣少女。
“她啊。”马冬瓜刚要说下去,顿了一下,对马大润扬了眉,“怎么,瞧上了?”
“没。”马大润踢了一下石子儿,嗓音从喉结里发出来:“她,我媳妇。”
马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