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近来觉得,全天下都在为难自己。
眼看年关了,年节的事要忙的一大堆,家里头也不安宁。
老太太和侯爷置气,整日的不高兴,随便说个两句话就撂脸子不肯理人。本来就不是亲婆母,丈夫顾长林是庶出,在婆母面前就不大直得起腰,如今又一味的黑着脸,几回在下人跟前叫她没脸。
陈氏满肚子委屈,丈夫又不在身边,没人能发牢骚。房里还有个半大小子,帮不上忙专门惹她恼火。
过去有周莺帮衬,一件件事理的又好又快,甚至不用她操心。如今连周莺也撂挑子,所有事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每到这时候,陈氏就念起旁人家有妯娌的好。
还得顾着在几个人之间调和,如今周莺提议要走,侯爷没吩咐,老太太没表态,她可不敢接这个话,万一过后侯爷埋怨她弄走了周莺,她可有得受了。
“丫头,你别冲动呀。”陈氏试图稳住她,“老太太不过是在气头上,你哄哄她,过几天就消气了。眼看要过年,你走了咱们家可多冷清啊。”
周莺苦笑。为什么是她哄老太太。她和顾长钧偷偷往来是不对,她本来也很愧疚,觉得没脸去见老夫人。可如今,她明知过去这十年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不过是别有用心,她还要怎么感激,怎么去哄?
为什么总是她去讨好别人,她不值得任何人疼爱吗?
过去这些年,她虽吃用了顾家,可她不曾回报过吗?就是做个下人,也还有工钱月俸,也有体面尊严啊。
周莺不欲多说,她福下一礼:“过去这些年,谢谢二婶待我的好,如今我亲人要接我去了,总不好一直占着顾家的地儿。”
陈氏抬手想握住她的手,好好劝她几句,周莺退后几步,避开了她。
“不扰二婶了,还烦请二婶,替我知会……老夫人。”
喊了十年的祖母,改口也不容易。十年记忆翻过脑海,是多长的篇章啊。过去的无数碎片,拼成了今日的她,如今,要生生挖去,岂能不痛。
周莺不等陈氏再劝,飞快退了出去。
那些安慰的话,欺瞒的借口,她一句都不想听。
陈氏扬声喊她的名字,喊不住,急得叫人去拦她。
周莺想走,自然没人挡得住,她回到青萝苑,打量一番这个屋子,明天,她就离开此地,再也不回来。
周莺叫秋霞将账目整理好,自己瞧了一遍,然后派人送去给陈氏。
陈氏急得不行,连声道:“这算什么事啊?不是一家人嘛?”周莺的打算,是这些年顾家给她的东西,一样都不带走。
秋霞道:“姑娘说了,这张银票还是去岁二爷回来给的,原说给姑娘添箱用,如今姑娘又不成亲,说存在二奶奶这儿,以后有需再来求。”
这是句客气话,秋霞懂事,将周莺的原话美化了。周莺说的是:“还给二婶,这个家里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不会带走。”
陈氏从来不知周莺竟是这样难开解的性子,过去但凡她说什么,那丫头都笑着谁“听二婶的”,变脸得竟是这样快。
陈氏没法,只得去了锦华堂。
老夫人刚吃过药,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春熙熬的和周莺平素弄的差些味道,蹙眉呷了一口清茶,听外头说陈氏来了,便有些不耐烦。
“怎么,那姓周的还不肯走?”说的是周老夫人,清早就听说她在门上等。
陈氏强笑道:“娘,周老夫人去了,知道您在病中,不方便见面,求媳妇儿捎个话,问能不能把莺丫头接出去,莺丫头自己愿意,不知娘意下如何。”
顾老夫人料不到竟是这个,当即摔了手边的茶盏:“我们养着她这么多年,外家一到,说去就去?真真是喂不熟的……”
到底顾忌身边站着那些侍婢婆子,周莺在家里口碑挺好,大伙儿都喜欢她,顾老夫人话不好说得太重。
“叫她去!”事已至此,周莺的身份已经通了天,早早叫她回归本家,总好过继续和顾家牵连。届时若皇上要问罪,也可推说顾长琛已逝,家里并不知情。
顾老夫人想到自己这些年付出的真心,替周莺操劳婚事,身子怕自己过世要累周莺守丧……那些都不是作假,她也是真心疼过这个丫头的。
她和顾长钧犯了错,随时有可能连累顾长钧给御史弹劾,顾家给外头抹黑,难道她身为人母,连生气都不行吗?
过去长琛再错,也是当真待她好啊。若不是长琛照顾,他母女能平安活下来,她又能长这么大吗?
斥走陈氏,顾老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十年啊,换成谁不是岁月里一段刻骨的记忆?
什么恩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啊。
晚上顾长钧回来时,就听说了周莺要走的事。
周老夫人正式和陈氏交代过,也提出愿意给些酬谢,感激顾家养大周莺。陈氏哪能要这个,这么大的侯府养着那么多人,哪里就短一个姑娘的吃穿用度了?
虽说周莺算是个主子,可她一不出门,二不治宴,三不用度奢侈,算起来也费不多少。
事情就这样定了。
北鸣和顾长钧说这些时,顾长钧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