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香楼二楼雅间,罗百益和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喝酒。
席上每人身边都摆了两个美婢,请了如今最叫座的花魁娘子唱曲儿,席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罗百益饮了半壶琼浆,酒意半酣,蓦地臂上一暖,陪侍的小婢软软地靠了过来。
罗百益下意识朝她看去,只见小婢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娇俏可人,肌肤白滑胜雪,一袭水红轻纱衣裳,露出一截白净滑腻的肩颈。
罗百益眯了眯眼,身子一倾,避开了美人儿。
小婢有些尴尬,借斟酒掩饰了动作。待她坐正了,罗百益已站起身。
他拱了拱手:“诸位今儿的酒钱都算我账上,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儿。”
几个友人都十分讶异,一个道:“罗少最近是怎么了?每每出来都扫兴,不给我们面子,也得给虞姑娘点面儿啊,哪有才来就走的道理?虞姑娘曲子都没唱完呢。”
虞姑娘就是那弹唱的花娘,才貌双全,在京中颇有名气。
换在从前,罗百益最喜此等场合,这些日子厌倦起来,坐不到一会儿就想离了此地。
他没跟旁人说过,他心里头有了人。
自那日惊鸿一瞥,庸脂俗粉再入不得他眼。
罗百益假模假式地告了几声罪,他要走,自没人真敢拦着。到楼下上了马,走了几步,小厮仰头问他:“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国公府立在城东贤玉巷,这方向可不是回家去的。
罗百益攥了下缰绳,没有吭声。
那小厮见他神色怅然,似有心事,忽地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他家将军,这是思春……不,是思那位——顾家的美人了。
安平侯府前的转角,罗百益勒马停在那,目光掠过青碧瓦片,隔着高耸的树影,眺向后院某个方向。
他心上的女子此刻在做什么?
读书写字,临窗抚琴,还是已经抱被而眠?
二月的春夜,凉风恼人,裹着他无处诉的相思,远远地飘入那府院中去。
顾长钧从锦华堂问安出来,见月色甚好,决定在院中走走。
荷塘畔,周莺将莲花形的水灯置在水面上,指尖轻推,小灯随波缓缓向前,周莺双手合十,轻声祷祝。
落云在旁燃亮另一只水灯,才要递给周莺,就发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顾长钧。
落云手里的灯没拿稳,一失手掉落下去。
下头正蹲着周莺,眼看那火苗就打在她身上。
“姑娘小心!”北鸣远远瞧见,吓得变了脸。
未及回神,顾长钧已越过他,几步跨过水上的窄桥。
落云顾不上给顾长钧行礼,一把夺过周莺手臂,将淡青绣花袖子挽上去,颤着声儿道:“姑娘可伤着了”
若是烧伤,落了疤痕,姑娘怎么办?她又怎么办?
顾长钧生生顿住了步子。
水面上映着周莺青白色衣影,袖子翻卷上去,露出那纤细而白滑的胳膊,今儿没戴镯子,就那么细细净净的一段藕臂,月色水光映衬下,白得嫩得刺了眼。
顾长钧心里头那口气没来得及缓下,又重新觉得呼吸艰难起来。
后头北鸣追上了,关切地询问周莺的伤。
周莺笑说无事,和落云忙不迭给顾长钧行礼。
顾长钧神色淡漠,眼睫垂下,没有看她。
那水灯落在草丛里,火光闪烁了片刻,而后熄灭了。
落云道:“今儿是观音诞,白日未去烧香,姑娘便做了这些水灯,在这儿祷祝……”
灯有三盏,想是三愿了?顾长钧没说话,北鸣已嘴快道:“猜猜姑娘许的什么愿?想必是为老夫人的康健?”
周莺抿嘴一笑:“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抬眼看了看顾长钧,勉强大着胆子问他:“三叔是才从祖母那儿出来么?”
他今儿回的晚,昏省也就挪到了这时,周莺走时还没见他。
顾长钧“嗯”了声,声音疏淡如旧。
周莺道:“今儿又叫小厨房煨了汤……”
“以后,”顾长钧打断她,负手转身,“不必送汤羹过来。”
他迈开两步,背对着她道:“本侯不喜饮汤。”
周莺嘴角的笑凝固在那儿,许久许久才垂头应一声“是”。
这些日子所献的殷勤,终是无用功。
顾长钧去得远了,顾莺垂头瞧着落在地上已经熄灭的那盏灯。
一愿祖母长命百岁,康健无忧。
二愿三叔官途顺遂,平安如意。
三愿她自己,觅得良人,婚姻圆满……
这第三愿,终是不成么?
周莺垂眼苦涩地笑了下:“罢了,落云,我们回去吧。”
落云不敢劝,侯爷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姑娘也早该习惯的,瞧着姑娘辛苦讨好着侯爷,她心里头一直替姑娘委屈。这下好了,以后不用起早贪黑的做绣活熬汤羹,姑娘有空何不自个儿歇歇,侯爷不承情,也就罢了。
柏影堂内室,帘幕低垂。屋里的灯都熄了,黑暗中只闻窗外风吹树动的沙沙声响。
黑暗中,顾长钧双眉紧蹙。
额头一派冰凉,是晶莹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