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姨妈邀请他们都前去小会客厅里喝一杯睡前酒。
她有这个习惯, 睡前喝上一小杯醇厚的葡萄酒,据说能永葆青春。用她的话来说, “如今屋子里又充满了孩子”, 她便不想再独自酌饮。
指针已经转向了凌晨12点,连同珍妮姨妈一起,他们几个人才刚刚疲惫不堪地归来。今夜的社交活动是德文郡公爵夫人为了她的孙女,刚刚进入社交界的亚丽珊卓小姐所举办的晚宴,几乎所有上流社会的人士都被邀请去了皮卡迪利的德文郡大宅。其奢华与铺张程度,在阿尔伯特这么多年参加的晚宴中, 也是排得上前三的。
在宴会上,德文郡公爵夫人频频流露出想要撮合自己的孙女与温斯顿结婚的想法——她的算盘打得很精明,要是伊莎贝拉没能生出任何儿子, 那么温斯顿可就是下一任公爵头衔继承人,再不济,他的儿子也会是,因此仍然配得上娶一位伯爵的长女。
只是,亚丽珊卓小姐面容平淡,为人安静沉闷,没有受过多少通识教育, 绝不是温斯顿所喜欢的类型。因此,整个晚上,他几乎寸步不离伊莎贝拉身旁,只要亚丽珊卓小姐流露出像是要前来与他攀谈的意思,温斯顿就会立刻装出与伊莎贝拉闲谈正欢的模样, 借此躲开对方。
“我感到我这辈子都没有在一晚上说过这么多话。那‘双重公爵夫人’真是一个顽固的祖母,怪不得能嫁给两位公爵。”温斯顿一走进客厅,便倒在沙发上,双手大张,长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冲阿尔伯特抱怨了起来。
珍妮姨妈只在门厅那儿耽搁了一小会,因此很快便走进了小会客厅。看见他这毫无仪态的模样,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温斯顿见状赶紧住了嘴,直起身来,正襟危坐,这才让她表情稍微和缓了些。
“四杯红酒,夫人?”管家这时出现在门口,询问道。他知道珍妮姨妈一贯的喜好,因此即便没有拉铃也会前来,“公爵夫人早就休息下了,公爵大人。”他瞧见房间里的阿尔伯特,便又添加了一句。
公爵夫人实际就在小会客厅里,不过阿尔伯特当然不会这么说。由于这段时间伊莎贝拉几乎都以乔治·丘吉尔的身份出现,因此公爵夫人这个身份就只能一直在床休养,拒不见客,一日三餐都由沃特小姐送去床前(其实是被她吃了),只会偶尔在晚餐时露面(那时往往会谎称乔治·丘吉尔前去某个小型晚宴作客了)。像今晚这种情形,沃特小姐会早早将晚餐端到楼上,下楼时便会宣布公爵夫人已经歇息,免得露馅。
这么做并不安全,也容易引起非议,但阿尔伯特毫无办法。今日在德文郡公爵夫人的晚宴上,他已经听到两个贵族夫人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的女伴,公爵夫人是因为在南非时颠沛流离,流了产,因此回到英国后才需要闭门休养。一方面是因为身子有损,另一方面是因为失去孩子的悲伤使得她几乎无法见客。那活灵活现的描述,几乎能让人信服她就在公爵夫人流产时的现场一般。
“阿尔伯特。”
他耳旁突然传来了伊莎贝拉的声音。他扭头看去,眼里倒映出的不是当初穿着延绵几十英尺婚纱,袅袅走上圣坛,将要与他成婚的美丽少女,而是一个英挺的贵族少年。她的手中握着两杯红酒——那也不再是一双柔软细嫩,曾经要用化妆与手套遮掩才能不被看出破绽的手,它被南非的太阳晒成了焦糖般的棕色,带着伤的指节粗糙干燥,指甲边上长满的倒刺还未痊愈,没人会质疑那不是一双男人的手。
——但在他眼中,它仍然美丽得就如同那由威廉·范德比尔特交给他的双手,也许外表有些微不同,却仍然是他的妻子的双手。
“你的红酒。”她说着,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双眼直接地与他对视着,紧抿的嘴唇说明有些事正困扰着她。看着自己接过了酒杯,小嘬了一口之后,伊莎贝拉才终于开口了。
“今天早上,当我们离开外交部与印度部办公室大楼的时候,”她轻声说着,该是不想让房间另一边正愉快地讨论着亚丽珊卓小姐的母子听到自己的话语,“我感到你似乎并不赞成那一场游|行——你知道,那些因为我的文章而被鼓舞,认为女性完全有权利议论政治,走上街头大声倡议的勇敢女性。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阿尔伯特看不出任何必要撒谎。“是真的。”
她显然震惊了,愣了好几秒以后才找回了下一句话,“我不明白,阿尔伯特,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但你没有跟我商量。”阿尔伯特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不是一个英国贵族男性通常会有的举动,但他并不想向他的小豹子隐瞒事实。
“商量?”她那属于未来的,某种理所当然的思想又再一次在她眼里闪烁,“我为什么要与你商量?难道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必须先得到你的准许吗?”
“你所撰写的那篇文章,如果仅仅只是对报纸上那些信口开河的报道的反击,倒也罢了,我没有任何的意见。”阿尔伯特按捺着自己被冒犯的想法,反复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这只小豹子来自于未来,一个有着各种奇怪规则的世界,他不能用19世纪的‘老旧’思想来要求她,“然而,这不仅仅是一次反击,还是你为接下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