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英国近在咫尺, 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到达。
湛蓝的海浪在游艇后方被绞成了雪白的泡沫, 几只海鸟追逐着船只,它们分不清游艇与渔船之间的区别, 以为这一艘也会跟着扔下死去的鱼尸,眼巴巴地等着捡漏。
伊莎贝拉仰头看着它们来回盘旋,一股强烈的既视感涌上了心头,似乎在何处也看过这样被飞鸟环绕的蓝天。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景象呢?也许是军舰离开南安普顿的时候,不对,也不太可能——那时她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宝石项链,头顶着钻石王冠,万万是不敢如此冒险地抬起脖子的。
那只是几个月前的事, 回想起来却像是几年前做的一场细节朦胧的梦。
康斯薇露站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同样的景象。
她又变回了雪山事故后那般稀薄的云雾,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 只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形状。她仿佛将所有的色彩都留在了南非,留给了埃维斯。如今伫立在这儿的,只是一道隐约的回响罢了。
天气很好。她在心中对伊莎贝拉说道。
是的。伊莎贝拉回应道, 康斯薇露让周遭的空气都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提醒着她夏天又即将到来。转眼间, 距离她死去来到一百多年前的世界, 已经过去十个月了。
她们不曾议论过从监狱逃出后发生的一切,恐怕以后也不再会。
埃维斯在那一日就离开了,带着夏绿蒂,与一个崭新的名字。
伊莎贝拉没有强迫夏绿蒂留下, 她收养她的手续还没有完成最后的几个步骤,从法律层面来说,她没有权力要求夏绿蒂留在自己的身边。也许莫莱尔先生与莫莱尔太太不会高兴自己把他们的女儿交给了一个前任德国间谍,她那时心想着,注视着埃维斯小心翼翼地将夏绿蒂抱到马上。他看上去犹如死了一遭,看也不看伊莎贝拉所在的方向,而康斯薇露也背对着他,无言的沉默从他们的谈话结束以后便持续着,仿佛只要彼此之间的视线再一次对上,他们就无法继续坚持这个决定一样。
月光拉长了他们背道而驰的身影,没有道别,没有再多一句话,眨眼间埃维斯便带着夏绿蒂策马离去,留在原地的三个人甚至不知道他将要前往何处。
至少夏绿蒂跟着他会快乐得多。伊莎贝拉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想着,知道温斯顿也如同她一样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点。他们至少可以成为彼此的救赎,彼此的新开始。
那一晚,没有谁能入睡。
天亮之后,他们骑着剩余的两匹马,继续向马普托进发。路上,他们经过了几座小型的村庄,安娜便用手上剩余的钱财为他们购买了几套布尔农民的服装。布尔士兵的制服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内也许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等过了边境线上却会引起不少的麻烦,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几个逃兵。
德兰士瓦共和国是斯威士兰的保护国,理所应当在第二次布尔战争中站在同一阵线上,尽管这个贫穷的小国无法为德兰士瓦共和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不过,也因为如此,两国的居民可以自由地来往,无需任何旅行证件。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伊莎贝拉才将马普托选为了逃离的地点。
除了农民的服装以外,安娜还讨来了几条干净的破布。在地下待了半个月多使得他们的眼睛对光线极其敏感——恐怕这也是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的狠厉之处,犯人要是不慎挑在白天逃脱,只怕就连眼睛也难以睁开,更别说逃走了。在这个年代,墨镜还仅仅只是作为医疗器材存在的物品,无法轻易获得。因此温斯顿与伊莎贝拉只能将布条环绕在双眼周围,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以此来减轻不适。
由于担心那些被伊森吓走的士兵会回去通报消息,使得塞西尔·罗德斯派来更多人手追寻他们,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一口气不停歇地沿着铁路前进,直到抵达了斯威士兰的一个边陲城镇上。这明显是个沾了铁路的光而发展起来的小村庄,道路规划得乱七八糟,旅店比比皆是,险些建得比教堂还要高,到处贩卖着的都是英国的货物——当然,因为战时的缘故,所有商品的价格都跟着水涨船高。伊莎贝拉,安娜,还有温斯顿三人在这儿丝毫不起眼。
他们原本不打算休息,准备在马厩更换了马匹后就继续前进。尽管跨越了边境线,但他们沿着铁路前进的路径还是挺好预测的。很难说塞西尔·罗德斯派出的警察是否就跟在后面——直到这一路都有些恍惚的康斯薇露注意力被报贩所吸引,她是这一行人里唯一能大概听得懂布尔语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边挥舞着报纸边大喊的语句是什么意思。
“号外!号外!越狱事件!越狱事件!越狱事件!有逃犯从监狱里逃走了!有逃犯从监狱里逃走了!快来看看今天的新闻了啊!越狱事件!越狱事件!噢,先生,谢谢你,这是你的报纸。”
温斯顿用布尔语嘟哝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迫不及待地抖开了报纸。那一瞬间,伊莎贝拉甚至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在头版头条看见自己的面庞被放在头版头条上。但转念一想,她又意识到这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塞西尔·罗德斯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通缉原本应该在大火中死去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安娜已经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