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布莱克依言停住了脚步。
但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头来的目光仍然是迷惑的, 那双灰蓝色眼里的锋芒收敛了, 却不代表它就不锐利了。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否则只会让这个突兀的要求听上去十分不合理, 最终仍会使他发现与自己说话根本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只恨自己没有伊莎贝拉那随机应变的本事。
更埋怨自己的冲动。
但那细微的自责抵挡不住她此刻的激动, 就如同企图用破旧木板抵御海啸般,瞬间便被冲散, 而她就如同那高昂潮水上一朵跳跃的浪花, 被无数涌动的水珠推向高空。康斯薇露从未意识到能与另一个人类交流是这样一件美好的, 甜蜜的——
“公爵夫人,您还好吗?”埃尔文·布莱克迟疑着开口询问道。
——也是这样一件令人紧张,不安, 心脏(如果她还有的话)砰砰狂跳的事情。
“我不想让你闻到我身上的烟味, 布莱克先生。”就在康斯薇露绞尽脑汁地想要为自己找出一个借口的时候, 玛德·博克的形象不知怎么地闯入了她的思绪之中, 于是这句话便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 意识到这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以后,康斯薇露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当然, 也不想要你看到我抽烟的模样。”
笼罩在埃尔文·布莱克脸上的疑云仍然没有散去。
“但是我没闻到任何烟味啊,公爵夫人。”
“如果你再向前走一步的话, 你就能闻到了——”康斯薇露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不太擅长当场就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着,“我必须要与你说实话,布莱克先生, 被你撞见我的这一个小小癖好,实在是十分难为情——不知能否请你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以后也切莫提起?”
“当然,当然。”埃尔文·布莱克忙不迭地回答着,迅速转过了身,“我只是前来这儿欣赏一会月色罢了,谁也不曾遇到。”
康斯薇露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留出一个悄悄溜走的机会,但是难得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其他人类交谈,她并不想这么迅速便结束——如今,随着伊莎贝拉与公爵之间的关系改善,前者的注意力便越来越多地放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更不要说现实生活中其他那些需要她投注大量精力的事务——政治,慈善,外交,阴谋,等等;大多数时候,她既不需要康斯薇露的陪伴,也没有办法陪伴康斯薇露,她们在彼此身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就连往日那个康斯薇露会“躺着”与伊莎贝拉彻夜长谈的位置,如今也被公爵顶替,她只能静静地杵在一旁听着,还得在他们开始亲热以前就离开房间 。
康斯薇露知道自己不能责怪伊莎贝拉,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只能与自己交流心事,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古怪女孩,这应该是自己乐于看到的局面才对——但偶尔,独自待在另一个房间,要么欣赏着不会自己翻页的画册,要么思索着下一篇文章,要么计算着古巴生意的盈利,要么枯燥地练习着自己能力的康斯薇露仍然会感到无可避免的,深深袭来的孤独,像某种沿着骨髓爬行的,无计可施的痛苦,正一点点地将自己吞噬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也许,这就是为何她选择了与埃尔文·布莱克搭话;也是为什么在此刻,原本可以就此不引起任何怀疑地逃跑时,却选择了留下。
“布莱克先生又是因为什么而来到甲板上呢?”
她细声细气地询问着,只是几个月没有与伊莎贝拉以外的人说话,她似乎都快忘了该如何与这个时代的男人交流。埃尔文·布莱克闻声转过身来,有那么一刹那,康斯薇露不确定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复杂的神色究竟是因为在考虑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他先前的奇特行为,还是在思索公爵夫人为何还没离开,但他没有将这些疑问说出口,而是礼貌地笑了笑。
“我对军舰很感兴趣,公爵夫人,当然我敢说几乎没有哪个男孩不对这些钢铁怪物怀抱着景仰的心情。白天时甲板上来往的水手太多,这些水兵并不怎么看得起我们这种以笔为刀的职业,我并不想为自己找不愉快,因此便等到了晚上再来,尽管光线不那么好,却不会受人打扰。当然,我没有预料到会在这儿遇见您……”
他停顿了几秒,就在康斯薇露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好让话题得以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带着苏格兰口音的沉沉嗓音又响起了。
“毫无冒犯的意思,公爵夫人,只是我个人认为,抽烟,对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士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继续的癖好。我绝没有要批判您,或者命令您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认为,像您这样娇贵的女性,为了区区一支烟却不得不躲到甲板的这种阴暗角落里,倘若这不是军舰,而是旅游邮轮,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买票上船,那您就很有可能因此而遭遇意外。”
他的态度里有某种一板一眼的严谨肃穆的意味,就像是他并不是因为种种理由才认为吸烟是个坏习惯,而是天然就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而绞尽脑汁想着能证明它的害处的理由。配合着他的口音,就像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穿着苏格兰裙,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