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没过手指的冰寒,她只是死命依靠着那块石头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同时另一只手寻找着可以用力的角度——那只突如其来的,仿佛寒冰雕刻而成的手早就不知何时消失了——终于,一点点的,伊莎贝拉慢慢将自己拉回了悬崖之上。
肾上激素的效果在她放松下来的刹那便褪去了,疼痛回来了,寒冷回来了,所有的意识一同涌上,令得伊莎贝拉在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趴在地上干呕,眼前极致的黑暗与炫目的白光相互交织着,只间或出现的现实景色则似乎无法在她的瞳孔找到聚焦,就像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摄影师的镜头一般,模糊一片,晃动不已,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放在了卷筒洗衣机中搅拌,而伊莎贝拉正将自己的头塞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恐惧也随着感官一同回到了大脑。
阿尔伯特在哪?
她迷蒙地想着,感到心中掠过了一阵可怕至极的预感——他死了,伊莎贝拉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几个字,他掉下了悬崖——阿尔伯特死了——他死了!
如同某个神话中的巨人突然出现,以前所未有的巨大嗓门怒吼了这句话一般,伊莎贝拉几乎可以发誓自己听到了声声传来的回音,但四周是如此地万籁俱静,连鸟叫也听不到一下,风声也从未响起一秒,只是静静地锋利刮过。这仿佛是整个苏格兰最为偏僻的角落,几乎要令伊莎贝拉怀疑上帝造人以来,是否曾有亚当的后裔踏足过这片土地。她仍然跪倒在地,但目之所及尽是高高低低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起伏丘陵与森林,千百里以内,见不到任何人类走兽的踪迹,除了雪地上零星的马车残骸,提醒着她适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眼眶里突然传来滚烫的热意,泪水就像是泉眼里冒出的温泉一般,唰唰地滑落她的面庞。振作起来,伊莎贝拉,你要找到阿尔伯特,你要帮助自己活下去,你得动起来,她听见自己脑海中有一个焦虑的声音如此说道。快动过起来,快点开始这一切,快点站起来,快点迈动你的步伐,快点!快点!快点!
但她的身体无动于衷,哭泣是它目前唯一愿意做的事情,她可以看到自己眼泪在空气中蒸发掉的热气,能看到面前的积雪是如何被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那场景滑稽而又凄惨。如果说这是一部电影,伊莎贝拉可以肯定有一半的观众正在为自己加油打气,而另一半则正因为自己如今就是个无助地跪在雪地中流泪的女孩模样而破口大骂着。她当然想如同漫画中的英雄,电影中的超人一般,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能在几秒内再度顽强的站起,但这是现实,她的本能在这个冰冷的,痛苦的,在瞬息间天翻地覆的现实面前颤抖着,胆怯着,蜷缩着,投降着,只有她微弱的意志还在坚持着,缠斗着,拼搏着,厮杀着——几秒,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百年后,伊莎贝拉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晃晃悠悠地转过身来,接着便看见了康斯薇露——
准确来说,是浑身上下焦黑得如同上千灰烬拼凑在一起的康斯薇露,毫无生气——尽管用这个词来形容鬼魂有些奇怪——地漂浮在半空中。
在刹那间,伊莎贝拉的身体突然之间又回归了大脑的指令之下,就像是她四肢百骸的血液突然被替换成了火山岩浆一般,她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动作敏捷得如同一只花豹,“不,不,不,不,不,不,不——”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念叨从她嘴中冒出,她在康斯薇露的身前刹住了脚,不敢做出任何动作,甚至不敢呼吸,似乎生怕自己一旦呼出一口气,就会将她吹散成千万黑色的细微颗粒,就此消失在苏格兰的雪地之中似的。
康斯薇露,回答我。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向所有她相信过或不曾相信过的神祇祈祷着,向那让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恳求着——倘若我曾经做过一件值得称赞的好事,倘若我曾经帮助过一个值得帮助的人,倘若我可曾为自己积累了任何的福报与感愿,倘若我洗刷了哪怕半分与生俱来的原罪,全能的主啊,我不要求任何祝福与馈赠,我只卑微地请您将康斯薇露带回我的身旁。
还有我的阿尔伯特。
我会选择死去一万次,倘若我会重生一万次,却要活在一个没有他们的世界之中。
尽管知道那几乎是一件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伊莎贝拉却笃定着,在悬崖边千钧一发之际伸出的手,来自康斯薇露。而她也坚信着,正是为了要拯救自己,才使得康斯薇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求你了,康斯薇露,回答我。”
她低声喃喃着,终究还是忍不住,缓慢地向对方伸出了手——
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康斯薇露的手指的同一刻,一阵猛烈的狂风骤然刮起,无数雪花就如同冰棱一般向伊莎贝拉的面颊刺来,迫使她本能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头向下缩着躲避。几秒种后,空气又在瞬间突然静止了下来,她这才得以再次向康斯薇露看去。
灰烬消失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当初康斯薇露拉住伊莎贝拉的那只手。也许是后者的错觉,但是她总觉得康斯薇露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淡了,倘若说以往是珍珠灰色,那么如今就像是在透明的空气上刷了一层轻微的珍珠白色,她只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