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敲响了木门。
门是打开的, 因此那更多只是向房间内的站着的人宣告自己的存在的行为罢了。
然而,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嗨。”似乎显得过于美式与随意,与眼下的气氛不符。“你为什么没去葬礼”听上去又像是一个指责。而“你还好吗”则又过于空洞宽泛。因此,伊莎贝拉在门口沉默地站立了几秒钟,与房间中的男人对视着, 随即,她听见自己如此说到——
“我看到了你为爱德华立的墓碑,公爵大人。”
*
为了爱德华的葬礼,似乎整个牛津郡的康乃馨与百合花都被送来了伍德斯托克, 它们被装饰在爱德华的棺材的周围,它们被佩戴在胸前, 被别在帽檐上, 被攥在手中。从村庄前往圣马丁教堂的路上,前来参加仪式的人们沿途洒下了数不清的白色花瓣, 那仿佛被染上了名为哀伤的气味的花香在空气中萦绕不去, 好似能一直陪伴着爱德华的灵魂, 直到他迈过天堂的大门的那一刻。
身穿着一身黑裙, 手中捧着一束百合的伊莎贝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她的胸前悬挂着一个用象牙与珍珠制作的挂坠盒,其中有从爱德华头上剪下来的一撮银发。在她的身后, 跟着由四匹黑马缓慢牵引的玻璃灵车,而爱德华的棺材就放在其中,供途径道旁的路人瞻仰。再后面,跟着的是布伦海姆宫的仆从, 自愿参加仪式伍德斯托克的村民,从各地赶来的,爱德华昔日的好友与一些曾经分享过有他记忆的陌生人。
轻微的啜泣偶尔在队伍中响起,大部分的时候只能听见马蹄轻轻踏在泥地上,与花瓣从枝叶上摘落的声音,但每一秒的沉默都并不安静,它或许以怀念的形式流逝,或许得以用来演绎一段有趣的回忆,或许被拿来诉说某个遥远故事——爱德华的人生正在队伍中的每个人的脑海中嘈杂地上演着,只除了一个人。
阿尔伯特没有出现。
实际上,这么说并不准确,每个人都记得看见阿尔伯特跟着仆从们一起离开布伦海姆宫,每个人都记得阿尔伯特出现在爱德华的居所中。然而,当棺材被先脚后头地抬出房子②,四名专事殡仪行业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置在灵车上;当马车夫跳上座位;当伊莎贝拉从查理妻子的手中接过一束她才从花园中新鲜剪下,还带有露珠的百合花,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见到阿尔伯特的踪影,没有一个人说得出马尔堡公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去了什么地方,没人记得自己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就仿佛,在仪式进行的某个时刻中,他像魔戒里借助至尊戒的力量而从自己的生日会上逃跑的比尔博·巴金斯一般不留痕迹地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离开村庄的小径上一般。
然而,葬礼还必须继续下去。
于是,以马尔堡公爵夫人的身份,伊莎贝拉独自站在了灵车的前方——尽管这一点也不符合当时的习惯风俗,到也没有人不合时宜地对此指手画脚——带领着队伍缓缓向圣马丁教堂走去。
一个将要埋葬汤马斯·爱德华的六英尺深的黑洞正在那儿等着。
*
“没人会明白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阿尔伯特,身穿着最隆重的黑色西装,站在爱德华生前在布伦海姆宫居住了几十年的房间中,向伊莎贝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然而却比哭出一条河般的眼泪更显得哀伤的笑容。
“那是我至少能为他做的。”
他说着,目光缓缓从伊莎贝拉的脸上转开,落在了他面前那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掖得方方正正,仿佛随时等待着主人回来的床铺上。
“我只是觉得,那不是我该与爱德华告别的地方——圣马丁教堂的墓地。”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他面前的床铺上的确睡着一个老人,而他生怕自己会打搅对方的美梦一般。
“他从未去过那个地方几次——我的祖父母,以及我的父母的葬礼,当然,还有前去旁听你对村民发表的演讲,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拂去了被单上的一丝线头。
“那对爱德华与我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们仅有的在那儿分享的记忆,大多数都是极度悲伤的——而我不想再为此而增添上新的一笔。即便他的棺材在那儿,即便他的葬礼在那儿,即便他的墓碑在那儿,我却不觉得爱德华在那里,他该在这儿——告诉我,公爵夫人,你看见他了吗?”
一颗泪水从公爵那双仿佛装进了整个英国晴天般的眼中落下。
那是伊莎贝拉第一次看见他哭泣。
葬礼仍然在圣马丁教堂继续着,人们仍然聚集在新土周围,看着深褐色一点一点掩盖了深黑色的棺材,听着神父祈祷着上帝将会拯救汤马斯·爱德华的灵魂,并张开怀抱欢迎他与自己的亲人好友团聚。伊莎贝拉无从得知他们是否看见了才发表完悼词的马尔堡公爵夫人转眼便怀抱着沉重而宽大的黑色长裙,从教堂向布伦海姆宫飞奔而去的那奇异的一幕——
但愿任何看到的人只会将那看作是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纪念他们的管家的奇特方式——公爵失踪,而公爵夫人逃跑。
伊莎贝拉想着。
她有预感,这将会是阿尔伯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