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端着托盘, 轻轻敲了敲房门, 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公爵夫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爱德华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正将装着牛奶,药品, 还有两块吐司与炒鸡蛋的托盘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的伊莎贝拉,“您怎能——这实在是太让您屈尊了——”
“这又不会让我缺胳膊少腿的,爱德华,”伊莎贝拉笑着, 在爱德华床边坐下了,将牛奶与药品递给了这个看起来有点诚惶诚恐, 丝毫没了一开始那气焰高涨的傲慢模样的老管家, 仔细观察着他仍然蜡黄的脸色。似乎在短短的一天之内,爱德华就失去了大部分的体重, 他的双颊凹陷, 嘴唇发紫, 伸出被褥的双手颤抖着, 这一幕只让人感到岁月的无情的与残酷, “从昨天你病倒开始,我就一直没能来看望你。今晚的宴会刚刚结束, 恐怕仆从们都跑到前厅去看戏剧表演了,没人留在楼下做事——别苛责他们,爱德华。”
“就算我想,公爵夫人, 如今也没有这个力气了。”爱德华缓缓地咽下牛奶,低声回答着,他这时更像是伊莎贝拉的一个既年老又温和的爷爷,而不是掌管布伦海姆宫几十年的雷厉风行的管家。
“——于是,我猜仆从应还未将你该吃的药送来你的房间,而事实果然如此。因此我便自告奋勇地从汤普森太太手中接下了这个任务。顺便也能来告诉你,亨利·欧文爵士所带领的戏剧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们今晚收到了比预计更多的善款,不仅可以用来帮助伍德斯托克的人们,甚至能将整个牛津郡需要帮助的家庭都包括在内。”
伊莎贝拉兴奋地说着,但她不是唯一一个沉浸在高昂情绪中的人。自从表演结束以后,康斯薇露便一直热烈地与她讨论着自己与对方的演出——就仿佛她仍然沉浸在舞台的氛围中一般,诉说着她当时的感想与情绪,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激动而又快活,一句接一句地蹦出。相识以后的第一次,她才是谈话中说得更快,更多的那一个。伊莎贝拉几乎插不上话,只能偶尔说说自己的角色,为了聆听她说出的每一句话语,伊莎贝拉差点都没法在现实中与旁人正常的沟通。
由于她告诉了戏剧团,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是由一名非常具有表演天赋,曾经在县剧院贡献过一份力量的女仆扮演——而她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受其他仆从的讥笑。因此,大部分的时候,出现在伊莎贝拉面前的团员夸奖的都是康斯薇露的独白水准,她优美得无可挑剔的嗓音,她充沛而富有感染力的情绪,这些来自于专业人员的评价令得康斯薇露十分高兴——更不用说之后还有来自于宾客的奉承——詹姆斯的死而复生对如今的她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甚至这个人的存在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对她有着如此深远而沉重的影响,像伊莎贝拉形容的那般,康斯薇露只将她此前与詹姆斯的感情视为年少无知的短暂的校园恋情,她人生有了更多的追求,而不是一味地绕着一段逝去的感情打转。
眼下,她的注意力大半都不在伊莎贝拉的身上,甚至也不在她的身边——由于爱德华所在的房间离前厅不远,她正待在那儿看着男仆们一点一点拆掉舞台的布局,这是她人生中——死前以及死后——的第一次上台表演,并且大获成功。作为范德比尔特家的千金小姐,即便没有自杀的她也几乎难以获得这样的机会,因此由衷地为她感到欣慰的伊莎贝拉十分理解她想要继续留在当场回味在舞台上度过的每一刻,回想着观众给予她的每一次反馈的行为。
更何况,她如今脑海中萦绕的心事,恐怕也只有爱德华能够帮助她解开。
“这真是太好了,公爵夫人,这都是您这些天来努力的功劳,”听了她的话,爱德华赞许地点了点头,即便在病中,他注视着伊莎贝拉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锋利敏锐,“然而,有某种预感告诉我,公爵夫人,您的前来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以及将我今晚该吃的药物送来——”
“为何你总能猜的那么准确,爱德华?”伊莎贝拉苦笑了起来。
爱德华也笑了,只是他边笑边摇了摇头。
“作为男仆与管家的工作给予了我一点儿察言观色的能力,或许那足以让我看出您思虑重重,却不足以让我更早地看出您真正的为人与能力,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般轻慢您了。”
“爱德华,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是温斯顿让你改变了对我的想法吗?”伊莎贝拉好奇地问道,她的确有想要征询爱德华意见的心事,但这会好奇暂且占据了一时的上风。
“温斯顿少爷?当然不是,公爵夫人。”爱德华咳嗽了好几声,才嘶哑着嗓子继续说了下去,“事实是——我也前去参加了您那一日在教堂召集的伍德斯托克居民集会。是您的那一番演讲扭转了我对您的看法,那天,在教堂中,您令得我明白了年岁其实并不会与日俱增地拔升一个人的智慧,只能助长原本的固执与偏激——至少这是我老去的年华对我做出的好事,它们遮蔽了我的双眼,掩住了我的双耳,使得我犯下了傲慢的罪过,做出了自以为是的判断。
“公爵夫人,实不相瞒——而您也大可不必顾虑想要为此而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