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早上9点从伦敦离开的火车到达伍德斯托克时,已经是中午12点了。由于从火车站搭乘马车赶到布伦海姆宫还要一个小时,于是,马尔堡公爵便决定在车站旁的小酒馆里吃一顿简便的午饭。伍德斯托克的市长——伊莎贝拉十分惊讶这个职位竟然不是由马尔堡公爵承担,直到她后来通过谈话明白这不过是个虚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秘书团,连同镇长身后一起前来的市议会成员一起,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必须通过马尔堡公爵的同意——带着市议会成员来到车站迎接公爵与她。短暂地寒暄过后,那位叫做普威尔的市长,以一种伊莎贝拉绝不可能错当成为冒犯的恭敬语气,向她说道,
“公爵夫人,我想您会非常愉快地得知,伍德斯托克在美国成立以前就已经具有市长与市议会了。”
公爵扭开了头,不知是为了掩盖忍俊不禁的笑容,还是不忍心看伊莎贝拉脸上此时的表情,后者感到自己被深深地冒犯了,但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很高兴得知这一点,普威尔市长。”
谢天谢地,马尔堡公爵婉拒了普威尔市长让他们前去他家用餐的邀请。伊莎贝拉想着,也许美国人有时的确显得粗鲁了一些,然而这些英国人无知起来也同样地令人气恼。
至少普威尔市长还算恭敬。康斯薇露说道。我在1894年来到英国的时候,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侯爵,记不清是哪一位了,在晚宴餐桌上坚持认为南北战争的两方分别是北美洲与南美洲,无论我如何向他解释,他都不认为这实际上是一场内战。
马尔堡公爵决定要用餐的小酒馆离车站很近,不过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然而他们刚走进去,伊莎贝拉就不由得惊呆了。
经过两个多月连纽扣都不用自己扣,几乎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有女仆为自己代劳的奢华日子,伊莎贝拉还以为自己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了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但眼前的这一切,令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前她以为早已摸到了天花板的奢侈,不过是真正优越的及格线。
上一次来到英国的时候,她的身份还不过是一个富有的美国女继承人,大部分的英国人也只把她当做一位普通的女士看待——甚至有时她还能感到英国人隐含在言行谈吐中对于他们眼中的暴发户美国人的鄙夷与不屑。如今,作为身份已经变为尊贵的马尔堡公爵夫人的她,英国人的态度简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过去表面上的应付礼节,迅速变为如今谄媚的处处讨好。
至此,她才明白,为何美国有那么多富庶家庭哪怕付出巨额嫁妆也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贵族,那种由头衔而带来的人们的尊敬与谦卑,是多少钱都无法换来的。
当她走进这家小酒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墙上挂着的究竟是一头母鹿还是一头野猪,就听见一片木椅在地上划拉的声响,即便在白天也略显昏暗的酒馆里忽然齐刷刷地竖起了乌央乌央的几十个脑袋,纷纷脱下帽子向马尔堡公爵与她致意,嘴里喃喃地喊着“公爵,公爵夫人”等句子,架势恍然犹如维多利亚女王亲临了一般。
公爵的确是除了皇室以外英国最尊贵的贵族阶级。康斯薇露在心里对她说。马尔堡公爵又是伍德斯托克的实际土地控制人,这些人表现得如此毕恭毕敬也不奇怪。
不仅仅只是毕恭毕敬。伊莎贝拉一边跟在有如一只昂首挺胸巡视领地的狮子般的马尔堡公爵身后,向酒馆最深处的桌子走去,一边对康斯薇露说道。从我们抵达伦敦开始,每个见到我的人对我的态度都能被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但这些人——我说不好,他们表现得就像是——好吧,“敬畏”是一个可以拿来形容的词。
在几百年前,这些人名副其实就是从属于你的百姓。康斯薇露说,飘在她的身后。哪怕时代已经产生了改变,公爵不再对自己的领地有着直接的控制,那种从属感还会一直在这些人的血脉中流传着。就像我的母亲,即便黑人已不再是奴隶,他们在她的眼里仍是不可触碰的脏污之物,有些事情不历经鲜血与炮火是无法洗清的,然而有时即便如此仍然洗刷不掉历史的痕迹。
直到马尔堡公爵与伊莎贝拉都落座了以后,这些村民才坐了回去,谈话声也比适才小了许多。然而,伊莎贝拉才喘了一口气,一个中年的村民就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面前。他手里捏着一顶边缘已被磨得破破烂烂的粗呢子软帽。先各向马尔堡公爵与伊莎贝拉各欠了欠身,他才开口了。
“午安,公爵阁下,公爵夫人。欢迎您们回来,不知你还是否记得我——”
“别说胡话,查理,我当然能认得出你。”马尔堡公爵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大大出乎伊莎贝拉意料,她一直以为公爵那样的冷漠态度不管对上谁都是一样的,“很高兴你决定过来打声招呼,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公爵大人……并非我有意推迟……”那个叫做查理的男人吞吞吐吐地说道,“也不是我特意要拿这样的小事来打搅您,只是您难得出现在村庄里……”
“查理,如果这是关于今年的租金……”马尔堡公爵叹息了一声。
“是的,是的,公爵大人,我正要说到呢。您看,尽管今年大家收成都不错,我家也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