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中秋宫宴的其乐融融里,溢着一股微不可寻的异样。皇子们向皇帝敬酒时恭敬里带着小心,高位的嫔妃们还算从容端庄,小嫔妃则多少有几分克制不住的畏惧染在眼角眉梢处。秋日里并不算冷的天气,因着这些微妙,透出一丝丝直入骨髓的冷意来。
昨天晚上,满宫都听说,前太子死在了宫外的府邸里。
从他被废太子位至今,大抵也就过了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阖宫都沉寂得很,宫妃们不敢争宠,皇子们也都小心地守着规矩,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紫宸殿、盯着朝堂、盯着宫外前太子的府邸,提心吊胆地揣摩着圣心。
正因盯得够紧,几乎人人都知道,前太子四个月来上了数道奏章表明心迹,起先是为自己鸣冤,后来不敢再诉说冤屈,就改为诉说父子之情,以求勾起今上一点怜悯。众人亦听说,皇帝月余前回过他一道折子,折子中有过些许安抚之意,父子间的紧张因此略有缓和。
可既然缓和了,怎的人突然又死了呢?
听说府中天不亮就有人来禀了话,说前太子是“急病离世”,但亦有些传言不胫而走,说前太子是被人毒死的。
这些个传言,自不会有人傻到到圣驾跟前去问。人人都把猜测压在心底,与之相伴的,是心中那一声又一声“帝王无情”的感叹。
酒过三巡,殿中歌舞稍停了一阵。皇帝略显几分酒意的双眼缓缓划过殿中,朝一侧招手:“小十八,来。”
十八皇子萧易才刚满九岁,昨日乍闻七哥暴毙而亡,不免心神不宁。听得皇帝叫他,他心弦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其母张贵姬也是宫中资历不浅的嫔妃了,定住心、抿起笑,柔声向儿子道:“你父皇叫你呢,快去。”
宫里长大的孩子也都不一般,听到母亲的话,萧易的心神忽地定住,抿一抿唇,朝御案走去。
“父皇。”他在御案前朝皇帝一揖,皇帝含着笑,摆一摆手,示意宫人在身边添了张椅子,让萧易坐。
萧易乖顺地坐到他身边,皇帝侧过头来打量他须臾,缓缓道:“你近来功课不错,只是听宫人说,你日日都只顾闷在书房里读书,出来走动的时候少些?”
萧易一怔,不解其意,只得低头顺着话说:“是。儿臣愚笨,为着功课看得过眼,只得多花些工夫。”
“朕的儿子,没有愚笨的。”皇帝笑音清朗,目光又在席间荡了一圈,落回萧易面上,“你这个年纪正该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这般闷着,想是同龄的孩子少了些。朕近来想过了,会召些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进宫陪你,你们平日一起读书一起玩乐,会有趣些。”
萧易听得一懵。他到底只有九岁,不曾听说这样的事,一时也辨不清是好是坏。
数步外的席上,其母张贵姬反应却快,起身一福:“谢陛下。”
萧易旋即会意,也离席一揖:“多谢父皇。”
“坐,都坐。”皇帝笑意不改,摆摆手,目光投向张贵姬,“你进宫也有……十一二年了吧?”
张贵姬不敢抬头,恭顺回道:“臣妾宣文十九年进宫,是十二年了。”
皇帝口吻悠悠:“你素日喜敬,紫宸殿里经年累月地见不着你来,儿子倒教得好。”
说着顿了顿声,目中似有几分斟酌,俄而复又开口:“就晋……妃位,让礼部拟个好听的封号来,择吉日行册立。”
张贵姬一滞,匆忙下拜谢恩。下拜之间不仅是她,在座数位嫔妃、皇子公主都不由愣住,复杂的氛围弥漫开来。
皇帝一时兴起给嫔妃晋位不是大事,自贵姬至妃位也不过差了一品,不算晋得多高。只是这一品之间,恰是隔了九嫔,本朝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高位嫔妃晋封循例不会跳过九嫔,若自贵姬直接至了妃位,多是皇帝心里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或是要封后,又或者,是要立其子为太子。
很是过了半晌,才有与之相熟的嫔妃打破安静:“贺张姐姐晋封之喜。”
随着这句话,满座嫔妃皆回了神,无不举杯祝酒为贺。其乐融融的气氛便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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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自翌日起,便有宫人陆续出宫传话,召各宗亲、朝臣家适龄的孩子入宫与十八皇子一同读书。这样的事,于年幼的十八皇子而言闻所未闻,朝臣们却自明圣意。
皇帝屡次废黜太子,三位太子被废之后又无一善终,朝中不免人心动摇。皇帝此举,无非就是押几个质子在宫里,给朝臣宗亲们紧一紧弦。
这等大事,丞相府自是逃不过去,一时间府中不免人心惶惶。暖玉阁这边算是唯一平静的了,因为苏叔川没有儿子,总没道理叫苏芝一个女孩子去给皇子伴读,这事便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丞相的三位儿子都各挑了适龄的孩子进宫去。长房苏伯川那边,因儿子们也都已年长,只得挑了个孙辈、相爷的重孙出来,依旨送进宫中。
院子里,苏芝无所事事地望着堂屋,听着二婶隐隐约约的哭声。
二婶膝下的苏明澈也被挑去了。苏明澈今年七岁,是二婶亲生的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向来更得疼爱些。如今天子一朝间下了旨,二婶担心孩子在宫里过不好,一整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