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上浮,大雨滂沱。
谢琼琚站在修筑了一半的哨塔上,目光在长久地凝视后有短暂的涣散。被雨水打淋的睫毛勉强抬起,又被冲刷垂下。连头都因失力而低垂。
她的眼前,唯剩雨水茫茫和鲜血淋漓。
周遭的困斗之声,未几也变成了兵戈落地的投降声。她从哨塔下来。
奔走的速度和来时路一样快。奔到城门口,世人眼中她的血亲身旁。
谢琼瑛仰面倒在地上,就在她的足畔,血从他身体中汨汨冒出,箭矢横过脖颈,他已经发不出声响。只是从唇口张合中,能依稀辨出他的话语。
他说, “阿姊……你来了!”
谢琼琚越过他,扶起自己的女儿。
他继续唤,“阿姊!”
谢琼琚一只手搂着孩子,一只手捡过地上长剑,指向他。他执拗道,……阿姊!
谢琼琚摇首,终于开口,我不是。她将长剑捅入他胸膛,结束了他本就即将终结的生命。
贺兰泽晚来一步,她将孩子推入他怀中,自己撞在他胸膛。贺兰泽扶住她她说, 我都想起了,这么多年……她的话没说完,终因力竭而散了了意识。
十月初五傍晚落下的大雨,连绵数日不曾断绝。
云中城处在并州北端,毗邻凉州,再北便是匈奴之地,气候比别处更加阴寒。谢琼琚在这日淋了许久的雨,当夜便起了高烧。
有薛灵枢在,最是熟悉她的体质病情,贺兰泽便也没多害怕。果然,搭脉开方后,薛灵枢道是只是受了风寒,加之急怒攻心,喝两贴药,缓缓就好。
贺兰泽被袖袍遮挡的手干干搓过掌心,点了点头, “劳你去看顾皑皑。”
皑皑有些严重,脖颈有刀伤,小腿的箭矢伤因为缝合的粗糙而重新裂开,又被喂食了不少软筋散,内外都需要救治。薛灵枢带着一众医官研方开药,拆线去腐,一连忙了两昼夜,方将她伤势稳定下来。贺兰泽闻过,心下稍安,然眉头却也不曾松开。
近身的霍律和薛灵枢等一干心腹自也不觉奇怪,毕竟眼下诸事还需要他主持打理。他们理所应当觉得是为这处。谢琼瑛死后,手下三万兵甲尽数投诚。
翌日,十月初六,贺兰泽将这部分
人分作两处。一处留在凉州护防,一处由原本冀州剌史宋淮带往冀州镇守。十月初八,北边匈奴来犯,当是前头听闻并州上下离心,谢琼瑛又有攻占之举,欲想趁势撕下一片肉来。却不想不过是一预备许久的计策,更不想这场仗这般快结束。
贺兰泽得消息,派李洋领兵对抗。
按公孙缨所言,李洋这些年磨炼得足够,从九皇河之战,到中线攻占虎牢关,立下不少战功。
但是这会让他领兵对抗匈奴,如此独挡一面还是头一回。
议事堂中出现不同的声音。
乃是前两日从凉州赶来的贺兰泽的大舅父,贺兰敦。
贺兰敦乃贺兰氏家主,多年来在青州主持大局,因早年发妻亡故伤心情郁,身子不大好,便鲜少征战。直待贺兰泽出走,受贺兰敏所请,方守在凉州苦寒之地,如今随着威望渐重,两登亦频添银丝。
他所言亦是在理, “匈奴狠戾善战,李将军未曾与之交过手。从旁辅之即可,主将可换旁人。”
贺兰泽接来话语, “那贺兰将军有何人选?”
“殿下不弃,老臣可去。臣早年二次与匈奴交手,尚有经验。”
“如今十月天,贺兰将军早年腿脚有疾,恐有不便,还是保养为上。”这话是讽刺,还是关怀,全在听的人。
而说话的贺兰泽面色无波,话语平和,只继续道, “将军或者再荐一人!”
贺兰敦看着这个外甥,闻前话不由背脊发凉。然闻后半句见之又是一副真诚谦谨的模样,遂一颗心缓缓定下, “那就让犬子去,他自幼随着老臣,虽无有与之对战的经验,然耳濡目染,多少知晓匈奴习性和作战习惯。
“末将但凭差遣。”出列的贺兰正乃贺兰敦长子。
“如此甚好!”贺兰泽颔首, “贺兰正为参将,择日随同李洋出征。”
此话一落,堂中议事者多有尴尬。
任谁都能看出,贺兰泽这是拂了母族的脸,明顺暗逆。贺兰敦更是在这个外甥反复的话语中,被逼出一身冷汗。
议事堂散会,贺兰泽却又留下贺兰敦,道还有事有劳他。
贺兰敦接过热茶,饮下一口。
见原本堂上高坐的贺兰泽转来在他一侧坐下,从袖中抽出一分卷宗递来。
“三舅父经冀州,遇山洪,全军滞留险地,送信求援。”贺兰泽递去卷宗,持茶盏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茶汤上的茶叶, “此事就不放在堂上议了,大舅父亲去一趟吧。”
“殿下……阿郎!”贺兰敦看着手中求援的卷宗,识出胞弟亲笔,心中再恨慨,然这个时候也只得再为他辩解两句,只叹道,此番你三舅父延误军情,定也吃到苦头了,我来训诫他,断无下次。
贺兰泽这才停下拂盏,押了口茶,也不接他的话,只道, “事不宜迟,大舅父点兵前往。眼下将士们的性命方是最重要的。”贺兰敦观其容色,辨不清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