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中走出一人,颀长身子,鸦青色长袍,一派温文模样,叫人难以生出恶感。
可落在向来眼高于顶、又在傅逸冰身上见过何谓君子温润的云裳眼里,这人的温文气派多少似是后天刻意而成,于是她只扫了一眼便没再看,等着老梁头的赌宝。
老梁头见发言人不肯开口了,硬着头皮走到丁午的排位上,笑呵呵道:“小兄弟,你先请?”
那人向他拱手致礼,“老先生,您是长辈,所领丁午位阶也比我高,还是您先请。”
老梁头挠了挠头,在身上上下搜寻着什么,本来就破烂的衣服被他拉扯出更大的口子,有些人觉得恶心,甚至不愿意再看他。
找了半天,他终于掏出一个算盘,往桌子上一掷,言语间全是自豪:“我家祖传的!”
他的语气实在太有底气,仿佛这不起眼的算盘是他从哪个春秋战国士大夫甚至王侯的墓里挖出来的。
至于祖传?谁信他胡扯!
对方男子亦轻轻放下一副镯子,圆润玉镯中青白二色兀自流转,反射出淡淡的光,应是滇地出产的翡翠,着数上品,只不过无甚特色,在这将帅赌局中少有人以此做赌。
若是平时,珠帘中人绝不会就用此等物件,不过对上这老乞丐,还算抬举他了。
“滇南翡翠对算盘一副……”
那尖细声音刚刚响起,老梁头就叫嚷道:“打住打住,你们还没鉴宝呢,怎么就宣布了?”
众人哭笑不得地看他,满脸都写着“还用看嘛你那算盘肯定输啊老乞丐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老梁头却不以为然,拉过一个看上去像是鉴宝人的老学究,指着自己的宝贝算盘道:“你给我仔细看看这是什么材质做的!”
老学究被他大力一扯,气都没喘过来,本就愤怒,更不想理他,可当他的眼睛触到那脏污的算盘时,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那乌黑如墨的算盘,脸上渐渐浮现出痴迷的神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当他几乎扑上去把算盘抢过来之时,老梁头一手抓住了他,得意道:“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老学究大力地咳嗽,心想自己今天真得被这乞丐折腾死,可还是挣扎着说出:“沉水香……是沉水香……”
“几品啊?”
老梁头稍微松了点力,让老学究喘喘气。
在一片抽气声和不愿相信的眼神中,老学究比了个“二”,随即又甩了甩手,比出一个“一”,看了眼算盘,又比出一个“二”,末尾加了一句:“至少是二品上乘,至少。”
二品上乘的沉水香,极有可能是一等,其价值绝对不亚于翡翠。
不,甚至可以说远高于翡翠。
这一局,竟是那老乞丐赢了!
到了这时,对面男子的脸色才有些变化了,他眼角抽搐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彬彬有礼道:“老先生,你赢了。”
继而把自己的翡翠玉镯递了过去,老梁头赶紧接过,随手塞进怀里,那人看在眼里,不由心疼。
众人仍有些不大相信,有人冲老学究嚷嚷道:“李学士,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花了眼吧?”
老学究一听,顿时气得胡子飞吹,指着那人训道:“你个黄毛小子懂什么,李恪研究沉香木半辈子了,能看走眼吗?此前一品沉水香全在宫内,民间不曾出现过二品以上的,其珍贵可想而知。”
接着他转向老梁头,看他与自己年纪无差,便文绉绉道,“仁兄,这块沉水香可否借李某研究一二?”
老梁头一把抱住自己的宝贝算盘,连连摇头,“这可不行,这是我的传家宝,给了你是背叛祖宗、要遭雷劈的!”
老学究赶紧拉住他,低声道:“只是借,借,李某绝不私吞。”
老梁头还是摇头,抱着算盘离他更远了些,可这老学究顽固得很,他跑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两个人在人群围成的大圈里一逃一追,看的不少人都乐了,原先略显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昭明,回来吧。”
帘子里的声音又发令了,被他叫做“昭明”的男子退回帘中,人群止了嘻笑,老学究也猛地刹住了车,默然退回人群中。
老梁头不知所以,但也懒得去管,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的“丁午”位,一脸的洋洋自得。
“老先生出手如此豪阔,方某佩服。”
那声音如是说,老梁头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大声道:“等我赢了,以后在这楚河汉界总能见到你,到时你要是有什么人赌不过,我一定帮你!”
众人哗然,这老乞丐,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帮方谷主?
人家需要嘛?
帘内沉默一会儿,传来轻笑:“您可真有意思,难得,难得。”
“能把那个唱宝的给换了吗?”
云裳骤然开口,不满中带点孩子气道:“声音不好听。”
唱宝的太监陡然望向她,怨毒的眼神像极了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她却不怕,正正迎上他的注视,重复了一遍:“真的,不好听。”
旁人都不敢看那唱宝人的眼神,他们也不是不觉得这人声音难听,可这毕竟是明府从宫里请来的人,他们哪里好多加置喙呢,更别说那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