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梦, 太子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缓缓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兴致缺缺的扫了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 哪怕心里总有个声音催促他尽快将事务处理完毕,却依旧没有半点批阅的想法。
整个大殿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却又空旷冰冷, 与自己每日早朝时所处的大殿不尽相同,却又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
每日上朝,他总是站在御阶之下,抬头仰望端坐于皇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甚至也同样垂涎过那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想要尝试一下坐在那里、俯瞰众生的感觉。
但当真在梦中得偿所愿之后, 他又感觉到这个位置是如此的冰冷坚硬,让人如履薄冰、喘不过气来。而心中更是寂寥一片,彷徨无依。
自古以来,帝王一贯称孤道寡,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哪怕有群臣众星拱月, 哪怕后宫三千、膝下儿女无数,帝王却依旧只是孤寡一人, 不胜高寒。
其实,比起这般登临帝位、尊荣无比的梦境, 太子更加喜欢的却是那些自己率军征战沙场的片段。
在那些梦中,自己有时是一位身着铠甲、英勇无匹的将军,在敌军阵营七进七出, 浑身浴血、杀人如麻却又意气风发、畅快恣意;而有时,自己又是一名羽扇纶巾、身形单薄的文弱公子,端坐于软榻之上,手捧香茗,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如此回想着,太子的梦境又有了变化。
一瞬间,他已然骑在马上,手持长戟,率兵出征。在帅旗飞扬、车辚马萧之间,他蓦然回首,只看到一青衣身影高高立于城墙之上,面目模糊,却又令他倍感安心。
太子心中一动,努力试图看清那青衣人的模样,但不待他凝神细观,周围却又突兀变化,下一刻,他又坐于软榻之上,抬首目视前方。明明面前空无一物,但他的视线却仿佛穿越万里之遥,看到一眸光锐利冷漠的年轻小将于乱军中冲锋陷阵、血染银铠——而那小将的面容,却同样仿佛笼罩着一层云雾。
这青衣人与银铠小将,并不是太子第一次梦到,或者说,除了自己端坐于大殿之上的梦境外,其余的梦中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一个运筹帷幄,是能护得自己安心拼杀的盾;一个英勇无畏,是自己最为锋利无情的剑,只要有他们在,自己便高枕无忧、所向披靡。
但遗憾的是,明明两人在梦中频繁出现,甚至有时与自己近在咫尺,但太子却一直都看不清他们的模样,这种若即若离之感,直让他怅然若失、心绪烦乱。
也许是今日情绪起伏太大,故而今夜的梦境,也显得格外支离破碎。就仿佛是两尊不同模样的瓷器被摔碎、混杂一处,然后被人收拾起来,勉勉强强粘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又乱七八糟的新物件。
于是,当梦中景色再次变化,重新回到那空旷大殿之上的时候,太子也丝毫没有惊讶,只余下浅浅失望——毕竟,他依旧没看清那青衣人与银铠小将的面容。
微微定神,太子向前看去,却赫然发现原本堆满奏章的案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张棋盘、两副棋盒。
也许是今天下棋下得多了,连梦中都有了反馈?太子如此思索着,对于这种先前不曾出现过的变化倒是接受良好——毕竟,比起面对那些让人厌烦的奏章,还是下棋更加能够让人心情愉快一些。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无对弈之人,不过身处自己的梦境,就算有一个对手,大概也与自己和自己下棋没什么两样。
如此轻哂着,太子率先拿起黑子放入棋盘,随后又捻起白子,迟疑一瞬,复又落下。
太子落子的速度很快,似乎不需要思考、仅凭本能。不消半刻,棋盘中黑白两子便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副简单却又繁复的图画。
将手中的黑子落在心仪的位置,太子刚想要继续去拿白子,却突然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入盛着白子的棋盒之中,率先取走了白子。
太子愣了一瞬,下意识抬头,只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坐了一名青衣文士,此时正手捻白棋,眸中含笑。
哪怕对方的面容依旧模糊,但太子却在一瞬间便认出,他就是自己一直梦到的青衣人。
青衣人衣衫蹁跹、广袖长袍,端得是一副文质彬彬、风姿卓然,只是哪怕微微而笑,眉宇间却依旧似是带着一份愁意,令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捧在手心中呵护关怀,免他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可以说,只要能哄得对方展颜,哪怕自己丢了脸面、扮丑卖乖,梦中的太子似是也心甘情愿的。
青衣人笑睨太子一眼,随即垂首看向棋盘,轻轻落子。令太子诧异的是,对方落子的位置,恰恰好与太子下一步想要落下白子的地点如出一辙。
——不,大约也不能算是诧异,毕竟这是在自己的梦中,自己梦中出现之人,也自然能够与自己心意相通。
太子怔愣着,脑中有些乱,但梦中的自己却仿佛对于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很快再次拿起黑子、紧随其后。
一来一往之间,太子的黑子与青衣人的白子已然斗了个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酣畅淋漓。
太子杀得起兴,丝毫不曾察觉周围的景色又逐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