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瞬间静了片刻。
待贾环请完安后,贾母笑着朝贾环招了招手,满脸和蔼地握住贾环的手,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你这孩子不是病好了骂?怎么这阵子瞧着你越发瘦了?”
贾母这罕见的慈爱无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贾环进来的时候拿眼角的余光环视了一圈,却是怪了,宝玉居然不在。
他笑着由着贾母拉着手,心里琢磨着宝玉去了哪里了,这会儿请安的时候,他一向都只有早到的份儿,今日这时候还不见人影,已经是大大的问题了。
荣禧堂书房内。
被贾环念叨着的宝玉低眉垂手站在书桌前,能让这府里不可一世的宝二爷露出这幅模样的,也只有他老子贾政了。
“你这字练得还算可以,可见有心学还算是有长进的。”贾政将手上的宣纸搁下,略点了下头,拈着胡须,沉着声音说道。
宝玉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是落地了,但是念及临来前王夫人让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是一阵发紧。
贾政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一堵,不悦地喝问道:“原先还夸你呢,现下怎么又这副模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
他既然这般说了,宝玉再犹豫,也得说了。
“老太太说得是,我瞧着环哥儿也是瘦了,想来是为生意发愁的。”薛姨妈笑盈盈地接下贾母的话,眼睛里掠过一丝怨毒的神色,轻描淡写地说道。
贾母似是不赞同一般,拍了拍贾环的手背,嗔怪道:“可真是为这事?”
贾环满脸带笑,笑容中却似乎有一丝苦涩,“老太太,孙儿正是为这件事发愁呢。”
薛宝钗正疑心贾环和如意阁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听到这话,诧异地朝贾环睃了一眼。
“环儿可真是想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用得着做什么生意,可是赔钱了?要我说,这回我也不帮你,只当是让你长个记性,一年比一年大了,怎么还想一出是一出呢?”王夫人皮笑肉不笑,淡淡地说道。
她笃定贾环必定是做生意赔钱了,这会儿指不定要来哭穷讨钱了,心里头只觉得很是出了口恶气,决定等会儿贾环若是开口讨钱,必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太太。”贾环喊了王夫人一声,似乎是讨饶一般。
薛姨妈心里直笑开了,面上却故作体贴一般说道:“姨妈这回也不帮你了,做生意岂是儿戏,你这样虚头巴脑地闯进去,折本也不足为怪。往后可得仔细些。方才那人是来跟你讨钱的?”
她也知道如意阁,听说前阵子门口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生意越来越差,贾环把钱投进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环似乎迟疑了:“不、不是来讨钱的。”
说完话,却仿佛心虚一般,低下头去。
他这般模样,众人一看便知道肯定是折本了,指不定还倒欠钱呢。
王夫人见此情形,却是笑道:“难不成是赚钱了?若是赚钱了,你也说给大家高兴下,太太也不要你的钱。”
荣国府有规矩,未成家立业的子孙不能藏有私业,为的是怕子孙不齐心。当然这条规矩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于宝玉、贾琏,这条规矩就如同私设,对于贾环,却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贾环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他要的就是王夫人这句话,众目睽睽下,王夫人说出这话,便是要反悔,也断然割舍不下这脸皮来。
“好了,都别说了,想来环哥儿也知道教训了。”贾母看着贾环受够奚落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贾环似乎是感激地朝贾母飞快地看了一眼,心里却是冷笑,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他都玩腻了,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玩这招,未免太可笑了!
薛宝钗等人在下面听着话,个个都抿着唇。
“这事原先我也不想说的。”贾环低着声音,抬起头来环视了王夫人等人一圈。
探春忍不住心疼起贾环来,就算是真做生意亏了本,又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他们也值得在众人面前这样给环儿没脸,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阖府的人贾环是个扶不上台面的。
薛宝钗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咬了咬下唇,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来,这念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她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只觉得荒谬。
贾环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吗?
在荣国府住了这么些年,薛宝钗把众人的性情都摸透了,贾环是个可怜人,庶子所生,爹不疼娘不爱的,又有老太太、二太太有意无意的打压,就算再有天赋,也成了废物了,从前几次的事情可以看出,他有小聪明,但是那些小聪明都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
如意阁的那个法子,就算是她,也未必能想得出来,怎么可能是贾环想出来的!?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便是了,再不济也能帮你出出主意。”薛姨妈笑得更盛了。
贾环点了下头,笑着跟贾母说道:“孙儿侥幸,赚了点儿钱了。”
赚了钱?!
王熙凤在一旁听着,险些失手把茶盏给摔了。
贾环说他赚钱了,这话莫不是幻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