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说,真要在舒县终老一生,他也不可能乐意,没过几天,心结渐渐纾解了,便又像只大猴子一般,爱玩爱闹起来。又是一年秋至,寿春已派人送来密信,程普等人往投,袁术大喜,当即给他们安排了职位,并且送来钱粮,安抚孙策,且修书一封,劝说他重新出山当武官。孙策自知这是诱敌之计,去了袁术府上当差,哪里还有命回来?于是与周瑜商量一番,周瑜口述,孙策执笔,洋洋洒洒回了上千字,大意是为父守孝三年,不可擅离,平生征战,少年白头,如今伤痕累累,心疲不堪,唯独留在舒县,方能真正的舒心片刻。
周瑜仍不太满意,但也不得不为他送信,孙策折好信,笑着说:“我当真是这么想的。”
“怎么想的?”周瑜答道,并且将墨盒收了起来。
孙策若有所思道:“在外征战,在洛阳、长沙时,我便常常想着你家,所以你跟我说,让我娘和你娘住一起时,我便满口应承。”
“人间再大,”孙策收起信,笑着说,“便唯独这里是家,旁的不过都是借宿的地方,便唯独巢湖碧波,孤山胜景,方能让我心中舒缓。”
周瑜说:“山清水秀,前朝亦有人常说,此地乃是秦时避乱沃土。不过咱们可得打好商量,温柔乡便是英雄冢,过得来年,便不可常待了。”
“谁的温柔乡?”孙策笑呵呵道。
周瑜一个木杯飞过去,孙策敏捷闪身,抄住杯子,被泼了一头水,
笑着出门去,将信交予信使去了。吴氏与周母似乎完全不关心周瑜与孙策之事,孙策本想留下的这段时日里协助周瑜打理生意,找了账本来,却发现桑田丝铺,几乎全卖空变现了,剩下数十亩祖田与存银不到一千两。
孙策问:“你把祖上传下来的产业都卖了?”
周瑜抱着孙权,一边教他写字,一边抬头看了孙策一眼,答道:“祖田不是都在的吗?”
孙策说:“钱花哪儿去了?”
“买船,练兵,招兵买马。”周瑜说,“都交给鲁子敬了。”
孙策拿着账本,站着半天不作声,继而转身去找木架子上鲁肃每月一份的治军报,看了一会儿,又看周瑜,又看军报。
“看什么?”周瑜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东西?”
“鲁子敬是个人才。”孙策笑笑,低头再看军报时,眼里仿佛有什么滴在书本上,继而收起书,走到院子里去坐着,呆呆看着深秋的晴空。
周瑜温声细语地教孙权做文章,比起性格急躁的孙策,孙权显然更喜欢周瑜,没事便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有时候还爱开他玩笑。
“过了春怎么打算?”孙策在廊前,背对周瑜与在他怀里腻歪的孙权,头也不回地问。
“没有什么打算。”周瑜随口道,“就住着呗,能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过江找我舅父去。”孙策说。
“哦。”周瑜嘴角带着得逞而狡猾的笑,轻描淡写地说,“终于坐不住了?”
“我能去吗?”孙权马上又问。
周瑜朝孙权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打断。
“我也打算过江找我舅父去。”周瑜随口说,“你找你舅父,我找我舅父。”
孙策莫名其妙,说:“你别蒙我,你舅父在哪儿?”
“从父。”周瑜笑了起来,说,“我堂伯。”
“找他做什么?”孙策说。
周瑜没吭声了,孙策问:“能带我去不?”
“唔。”周瑜眼里带着笑,说,“我考虑一下吧。”
孙策说:“我听说有人拿一座城当嫁妆的……”
周瑜一本正经道:“你再这么油嘴滑舌,我便不带你去了。”
孙策忙自告饶,起身说:“你从父是丹阳太守周尚,是不是?”
周瑜微微点
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刚进腊月便大雪封门。巢湖畔的战船晾在岸边,鲁肃不再练兵。周瑜与孙策特地去看过,三人在周瑜家中拜过周母与孙母,喝了点小酒,吃了四色菜品,及至过年时,一时间又竟是回暖,院内姹紫嫣红开满繁花,一片欣欣向荣。
过完年,正月初二,周家、孙家各自祭了祖,孙策与周瑜也拜祭了双方亡父,两人便收拾行当。恰逢倒春寒至,漫山遍野的尽是冰冷,两人便裹了厚厚的毛裘皮袄,与家母道别,预备上路。
周瑜带上不足百金,预备与孙策先是拜访在丹阳的周尚,继而是在吴郡的吴景,毕竟都是自家族人,且天下之势未定,多少设法谋点照应。
孙策自打年前来了舒县,足有半年未出孤山,昔时意气风发,征战沙场,如今孑然一身,幸而有周瑜相陪。两人白日间游山玩水,夜里便共眠一榻,亲密无间。偶有大雪漫天,寒流南下之时,便也索性不忙于赶路,两人宿在驿站中,说说话,喝喝酒,烤烤火,所聊无非是风流之事。
及至那一天渡江,这段江面从不封冻,站在飘飞如絮的大雪中,渡船北上。周瑜不知道为什么,耳内听着调子,便想起了那个嚣张跋扈的甘兴霸来。
“想什么呢!”孙策揣着衣袖,呵出的俱是白雾,周瑜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作声。
“待会儿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