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之后,几个病人都不同程度地退烧,松针也清醒了,见洪文他们过来还第一次笑了。
“不疼了,洪大夫,我是不是要好了?”
洪文试了下,脉象确实平缓不少,隔着面罩冲他笑,“确实好很多。”
高烧会让人全身酸痛头脑发昏,一旦降下来,舒服的感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松针松了口气,却听洪文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接下来可能还会反复,但我们这次能压下去,接下来也能压下去,所以不要怕,咱们慢慢来,一点点把身体养好,好吧?”
正欢喜的程斌等人听了不觉大惊,“大人,这?”
素来看病都是往好了说,更何况眼下确实大为好转,为何又说这种丧气话?
洪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做声。
原本松针一听还会反复,小嘴儿就又瘪了起来,可流民安置区的百姓都很信任这位过去几个月一直都在义诊的年轻大夫,既然他说能好,就一定能好。
于是小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好。”
隔壁床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听了这话努力笑道:“洪大夫说的对,以前我拉肚子都要好些日子哩,时好时坏的,这病这样刁钻,少不得也得几天。既然洪大夫说能好,咱们就一定能好。”
几个病人就都跟着点头。
程斌等人惊讶地发现不久前还蔫嗒嗒的病人们,眼底渐渐有了光。
这是重燃希望的表现。
几人对视一眼,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其实在这之前,虽然有义诊和黄卞的公开表态,但长久的流亡生涯还是让流民们很忐忑,生怕什么时候就被撵出去,重新回到原来居无定所的生活。
然后突如其来的疾病加剧了这种担忧,他们既恐惧又羞愧,恐惧被人再次放弃,羞愧给人添麻烦……
但现在,他们亲眼看着这群高贵的官员、大夫们替自己奔走操劳,半点没有怨言,而且病情竟真的有了好转!
既然能活,谁又愿意去死?!
哪怕为了不浪费喝下去的这碗药呢,他们也要活下去!
活着,报恩!
要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病人所在的屋子需要随时随地有人,之前是安置区外来的那个大夫,这会儿洪崖主动请缨替换,又递给徒弟一个眼神,“行了,这儿有我呢。”
师徒俩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解释,洪文对他点点头,示意其他人跟自己到隔壁屋子记录病情变化和脉案。
“你们是不是奇怪我刚才为什么要灭自己威风?”众人刚一落座,就听洪文忽然道。
安置区的大夫自认身份低微,不敢出声,可程斌等人却忍不住了,“是啊大人,既然大家确实有好转,就证明药方对症,您又为何……”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病人听了这话丧气,对不对?”洪文也不生气。
程斌点头,“是,之前您也说过,哀莫大于心死,若病人自己有信心,病好得自然快些。”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玄,有时分明是同样的病、同样的体质,一个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好,他真就好了;另一个垂头丧气,觉得自己死定了,他也真就死了。
所以程斌等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但你们敢拍着胸脯说这一副药就能治好么?”洪文反问道。
“这?”程斌几人面面相觑,还真不敢。
这病跟以往他们接触过的病例都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接下来到底会如何,谁也没谱。
洪文用镇纸压平几张纸,提笔写医案,头也不抬道:“病人生病时,就等于把命交到咱们手里,我们说什么他们都会信。所以即便现在告诉他们马上就要痊愈了,他们也不会怀疑。但之后呢?病情一旦反复,他们对我们的信任就会大打折扣,生死关头,如果连大夫都不足以信赖,你们觉得病人对自己的信心会不会兵败如山倒?”
程斌等人也不是傻子,根据以往的医典记录,所有疫病往往都会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顽固!
所以洪文对于病情反复的担忧很有可能成真,他这么做确实没得说。
“可是大人,”其中一名医生稍显迷茫,“那以后咱们都要跟病人说实话吗?”
有的时候说了,真就跟杀了病人没什么分别。
这里就能看出个人悟性和脑子活泛的差距来了,不等洪文开口,程斌先就道:“你可真是在太医署憋傻了,就好比王西姆一顿能吃八个饽饽,咱们也要跟着吃不成?自然是就事论事。”
这话可谓直白,加上病情好转气氛轻快,直接把众人逗笑了。
那医生终于回转过来,很有点不好意思,“大人,我钻牛角尖了。”
洪文笑笑,“无妨,道理越辩越明。”
快乐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松针等人再次高烧。
洪文的担忧成真了。
但因为他之前就曾说过这种可能,病人们心里都有了准备,倒没像最初那样慌乱。
帮洪文说话的那个青年还有气无力道:“不怕,干,干他娘的!”
众人就都苦中作乐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