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脸上青紫交加,抱着饭碗蹲在墙角,一边抽凉气一边扒饭。
他鼻梁上被镇国公打了一拳,衣襟上都洒了点鼻血,这会儿鼻孔里各塞一团棉花,看上去分外滑稽。
如此一来,喘气的就只剩下一张嘴,兼顾吃饭就非常忙碌,他不得不猛扒几口,然后再停下来大喘气……
洪文的肩膀剧烈抖动几下,觉得自己有点不孝,但师父现在看上去真的既惨又好笑。
谢蕴发出灵魂一赞,“挨了祖父那么多打,他的饭碗竟然还没有掉!”
洪崖三口两口吃完饭,愤愤道:“你不讲理!”
哪儿有见面就动手的。
坐在他对面的镇国公理直气壮冷笑,“废话,老子山匪出身,讲个屁的道理!”
洪崖张了张嘴,这话好有道理!
旁边的谢蕴干咳一声,十分诚恳地跟洪文和何家人解释,“平时真不这样,真的……”
他们家真的不是土匪窝!
曾亲眼见识过镇国公带兵的何青亭瞅了他一眼,没什么诚意的呵呵几声。
“老子问你,当年为什么跑?”打完人之后,镇国公开始心平气和地翻旧账。
洪崖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临时应征入伍做了军医,后面仗打完了,还留着作甚?”
“狡辩!”镇国公伸长了腿要去踢他,谁知洪崖早有准备,维持着蹲姿往后一跳,镇国公的脚尖与他擦身而过。
嘿嘿,够不着!洪崖才要得意一笑,谁知一击不中的镇国公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呼了他一巴掌,“长本事了你。”
众人都笑出声。
洪崖捂着脑袋往那边看,众人纷纷别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老子是问你为什么不留下受赏!”镇国公拍着椅子扶手道。
见躲不过去,洪崖只好道:“都说了我不是那块当官的料。”
“混账!”镇国公吹胡子瞪眼道,“既然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打仗的时候你往上冲什么?”
他一个后方军医,本不必上战场,谁承想战鼓一敲,这厮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直接从死尸堆里捡起染血的刀剑上阵冲锋,非但没死,反而一口气杀敌数十人。
那会儿还是谢将军的镇国公立刻就发现了这个人才,现场从敌将手中夺下一杆长/枪丢给他,洪崖很是高兴,再次开战前干脆带了几个火头军操练……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懂带人操练的绝对是未来一军主帅的好苗子,镇国公一看,嘿,这小子是个宝,于是当场提拔,谁知洪崖当时就以一句“自己不是那块料”谢绝了。
镇国公也不生气,想着反正事后都要回朝廷论功行赏,到时候一口气给你个大的也成。
但万万没想到,战事一结束,大军还没开拔回京呢,下头的人就来回禀,说那姓洪的军医连夜跑了!
“当初上战场大多加官进爵,”镇国公苍老的脸上显出几分追忆,“唯独你,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洪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家国危难之际,上阵杀敌不过本分,若冲着加官进爵,一开始我就不会去。”
当年战事虽然惨烈,但中原腹地并未遭受太大波及,他一身医术加武艺,乱世之中多的是豪强权贵重金聘用。
镇国公盯着他看了会儿,良久,重重叹了口气,“早年跟着我的人,都死的差不多啦。”
洪崖张了张嘴,“您老也还怪精神的。”
刚才打人可疼!
镇国公摆摆手,“不行了,老啦,”又瞅着他骂,“你小子倒还活蹦乱跳的,这次要不是老子杀上门来,你是不是要等老子死了再来上柱香?”
洪崖心虚地摸了摸胡茬。
气氛有点沉重,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镇国公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洪崖近乎本能地从地上站起来,“谢将军,我给您看看。”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了。
有那么一瞬间,何家小院变成了曾经的帅帐,老头儿和中年人也变回曾经的青年和少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淡淡血腥气。
然而下一刻,冷冽的带着冰雪气味的澄澈空气重新钻入鼻腔,周遭一切都经历斗转星移,无数次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画面如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隐去……
终究是,结束了。
良久,镇国公长叹一声,“物是人非啊!”
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本就是世上最悲凉的事情,当年他们曾并肩作战,一个正值壮年,一个还是毛头小子,何等意气风发。
几十年后异地重逢,一个正值壮年,另一个却已经是白发苍苍……
一阵寒风吹来,刮乱了镇国公满头白发,让他的身躯都显出几分寥落。
岁月是多么无情的东西啊,连世上最坚硬的石头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洪文忽然有点伤感。
想到再过二十年,时光又会从这座小院中带走谁,又会催白谁的头发……
他吸了吸鼻子,“师父,公爷,进屋看吧。”
镇国公这会儿才注意到洪文,“你小子不错,有你师父几分风采。”
这会儿见了人倒是想起来,之前人家给自家孙儿治病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