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锦衣公子格外眼生,举止端端正正,目光却甚为灵动清澈,瞧着也较谢琅小些。
与谢琅的举止也,颇为亲近。
今儿是七夕,又在荣和坊的临江楼。
苏遥稍稍一怔,便有些明白了。
谢琅也于此时回过神,略顿了顿,对身侧之人微微笑了笑:“是我的同窗,苏氏书铺的掌柜,苏遥。”
他再顿一下,看向苏遥对面的傅陵,终究只是道:“这位是傅先生。”
这锦衣公子与苏遥行个礼,眉眼弯弯:“久闻苏老板大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您家的铺子如今在旧京可有名了呢。上回《云仙梦忆》的绣本我没买到,还难过上许久。”
又偏头笑道:“原来阿琅与您认识,若是早点认识阿琅就好了。”
这亲昵的语气,苏遥不免望向谢琅笑了下。
谢琅心下黯然,平复一下,只道:“正巧遇见苏兄。这临江楼你们大约不常来,此处的大包厢会单送两条名贵的锦鲤——伙计想必是没说?”
谢琅望小厮一眼,小厮讪讪笑道:“这二位公子刚来,这不是还没等着说么……”
谢琅望向包厢内,眼神略略一扫,笑道:“不如现在跟我去选两条?省得店家待会儿又赖账。”
他话音刚落,便见得傅陵起身:“我跟谢夫子去。”
苏遥也要跟上,傅陵便按住他:“两条鱼罢了,楼上楼下的,你别跟着跑了。”
又拍拍他肩头:“左右家中也不好养,待会儿咱们直接去琼江边放生。”
苏遥默一下,瞧见傅陵与谢琅面上淡淡笑意,再望一眼那锦衣小公子,便也放下心。
今日氛围这样好,又有旁人在,应该吵不起来的。
自然不会再吵起来了。
毕竟有人退出了。
挑鱼不过是个幌子,傅陵随手指上两条胖胖的,小厮便用个大荷叶边盆一装,捧着上楼了。
谢琅便与身旁之人温声道:“阿岚先去外头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想和傅先生说几句话,很快就去找你。”
挑鱼之处在临江楼的花园子,人本就少,阿岚一走,此处便只余草木摩挲,并悠悠管弦。
谢琅默上一下,平静抬眸:“傅相。”
傅陵微微挑眉,却也不甚意外:“你这么快有了新的人,是因为我的身份?”
谢琅见他并不否认,眸中渐渐漫上层叠沉重:“我们谢家四代积累才有如今局面,大族或许无碍,但我家这般,但凡风吹草动,便是灭顶之灾。祖父日前听闻些事情……”
他顿一下:“并不全是因为你。朱贵妃被废后,朝中总有些流言。事关皇室血脉,谢家经不起折腾,不能不当真。家中对我说……”
他又兀自咽下话头。
夏夜风凉,吹来些不合时宜的歌舞之声。
谢琅沉默许久,仿佛压住满心沉痛,才怅然一笑:“罢了,终归都是借口。我不能拖上谢家冒险,又不敢与家中一刀两断。是我先放的手,说再多,也都像解释。”
傅陵只淡淡道:“谢夫子放了手,放下了吗?”
谢琅稍一垂眸,又笑笑:“会放下的。既是我的选择,我也没有藕断丝连的癖好。”
他微微默一下:“虽然只是家中安排,但阿岚他,似乎很喜欢我。他很好,我会喜欢上他的。”
傅陵只附和:“瞧着人不错,生得也好看。”
谢琅不由低头。
他突然不知道,方才为什么要喊傅陵下楼。
大约是不甘心。
不甘心默默地退出,不甘心被苏遥误会,这么快就有了新的人。
但苏遥或许都不会误会。
那日庙会时,他分明都已瞧见。苏遥对他并无不同,只有看傅陵时,眸中才有星星点点的光。
今日再见面,这光便更明显了。
他决定放弃时,曾去苏氏书铺找过苏遥。
齐伯说,苏遥与傅先生去别院避暑了。
他的退出,似乎皆大欢喜。
但谢琅并不欢喜。
他主动放弃了所有,如今甚至连对傅陵说一句“你日后要好好照顾苏遥”的立场都没有。
他沉默许久,却听得傅陵开口:“我和苏遥,都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很好。”
他一愣,便瞧见傅陵挑下眉:“我是既得利益者,希望这话没有引起你的反感。”
谢琅默一下,却轻轻舒口气,笑笑:“我本该回答一句‘白头偕老’之类的话,但我此时说,确实是违心。我没有那么心大,暂且还说不出来。不过,如果不出意外,我和阿岚,会在明年春日成婚。”
谢琅淡淡笑一下:“希望你们能来。到时候,我再补这一句祝福。”
他略微顿一下:“后会有期。”
晚风吹起满园草木清香,傅陵上楼时,便瞧见阿岚正拉住谢琅选花。
谢琅将一支灼灼的红莲放入阿岚手中,阿岚抱住,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谢琅是个很优秀的人。
说亲事说到这般才貌品行的人,会心动也是正常。
傅陵稍一驻足,却瞧见阿岚抱住红莲,拉住谢琅的手摇了摇,佯作蹙眉,悄悄说了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