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大雨连绵不断,冲刷掉一层层的闷热与飞尘,林间弥漫着水汽交杂尘泥的清新,周遭只余哗啦啦的雨声。
并马车轮轱辘轱辘的响声。
苏遥与傅陵在东山别院统共住上半月有余,远离旧京城中,倒是难得地轻松自在。
来时尚且是一车一马,回时便是坐在同一辆车了。
傅相理直气壮地把阿言赶到另一辆车上。
拉着美人聊上一路话本。
并没有聊鹤台先生自己的书,毕竟鹤台先生又不写。
二人多半时间都在聊五湖先生的《荒山一座坟》。
苏遥再不敢看这本书,却对书中内容好奇得不得了。
于是傅陵就来给他讲。
声情并茂,吓得苏遥一愣一愣的。
“……所以最后那个纸人,就被张先生收了。张先生把纸人粉身碎骨,立下不世之功,村民与他开立生祠,张先生一时名扬天下,志得意满而返乡,路过映华山时,看到了那座坟。”
苏遥一紧张,且隐约有些预感。
傅陵故意顿一下,又挑挑眉:“苏老板猜着了吗?”
苏遥完全被这个故事吸住,雨声滂沱,他只心情怅然:“是不是,张先生就是纸人游荡人间,寻找的那位映华山道长?”
傅陵顿一下,却如实点个头:“正是。百年前,映华山的道长惹来这段情债,愧对师门苍生,自尽而亡;百年之后,道长转世,亲手了解这段孽缘。这是所谓,百果必有因。”
五湖先生的《荒山一座坟》居然是个爱情悲剧。
苏遥心情闷闷的,又微有沉重:“可是百年前,纸人尚且不是奸佞妖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人。道长已动凡心,却不敢回应,自尽了事,才招致映华山满门归咎于纸人。但纸人何咎之有?”
“它没有错。”
傅陵正色道,“但不是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回应,也并非所有的感情,都会为世间所容。”
苏遥默默,却又听见傅陵低沉的声音:“原本两心相悦之人能修成正果,便是上苍垂怜,是红尘间的万幸。”
马车外大雨滂沱,傅陵语气轻缓,似乎意有所指。
苏遥知道他指得是什么。
故而耳尖红红。
他与傅陵来别院避暑一遭,各方面皆有了进展。
包括婚事。
傅鸽子其实并不知道,那晚他对着雷的深情告白,苏遥全都听到了。
苏遥醒着。
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毕竟傅陵主动提起“婚房”二字,就是个傻子,也不能就那么没心没肺地倒头睡着。
苏遥欢喜、慌乱,但还有些惊诧与紧张。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傅陵,因为傅陵提到的,是成婚。
不是处对象谈恋爱交朋友。
是结婚。
是执子之手、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天长地久。
婚事,在苏遥和傅陵两个时代中,都是件大事。
苏遥穿书穿来,适应一年多,对于这个时代已有了不少归属感。
但是,谈恋爱和结婚,在他的固有概念中,依旧是两回事。
成婚意味着生根发芽,在这个世界扎根。
他从此会有一个长长久久的家,一只长长久久的鸽子,永不分离,至死不渝。
苏遥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倒不是说苏遥不愿意与傅陵成亲。
而是,太突然了。
不应该先告白,热恋处一段时间,再冷静一下,考虑妥当,再求婚,再结婚成家么?
从告白到求婚,傅相一回就给办了。
一步到婚事。
苏遥甚为紧张,甚至有些无措。
他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应下。
他并非一个追求仪式感的人,但二人躺在床上就把终身大事给说了……
再者说,他去别院时,尚与傅鸽没什么关系,一趟回来,他连婚事都应给人家了。
起码齐伯一定会大惊失色。
苏遥身边只这一位长辈,即便不征询意见,好歹也该先告诉一声“我想要结婚了”,再去答应傅陵。
况且,他家这边并没有什么亲近长辈,三书六礼,也不知该如何操办,陆屿山长或许能以夫子的身份帮一把,但是不是,也要问问傅陵这边的家人?
傅鸽似乎与家人关系不好,西都傅氏的门楣,日后还会有往来吗?
此刻说成婚,就真的能成婚吗?会不会有豪门狗血恩怨什么的戏码……
傅陵与苏遥说上两三句话,苏遥的思绪却直接发散至很远。
不是不愿意。
而是愿意,并重视,才会有层叠考量。
他又欢喜又忧虑,思绪纷杂,翻江倒海,手足无措地想上许久,末了也只觉得,好歹应该把二人想要成亲的意思,先告诉齐伯。
起码让齐伯有些心理准备,然后再说余下之事。
但他又并不想拒绝傅陵,索性直接装睡了。
因此一夜未曾安眠,天不亮便醒了。
天亮时分瞧着睡得安静沉稳的大鸽子,苏遥又微微有些失落。
夜里是一时过于意外兴奋,他思量太多,其实完全